听得此言,桓子瑜的表情有些呆怔。 他目注着桓子澄,面上瞬间划过了一丝不敢置信:“长兄……此言何意?”
“四弟显然已经猜到了。”
桓子澄淡淡一笑,拂了拂衣袖:“四弟落水受伤,皆是我叫人做的。”
“真的……真是你?”
桓子瑜定定地看着他,面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又飞快的挣出血红,旋即又变成铁青。 “是你……真是你做的?”
他再度问道,就像是有点不敢相信。 桓子澄不语,只淡然地点了点头。 “为何……如此?”
桓子瑜的语声很低,似是在竭力地压抑着什么,然而,那样多的不甘与愤怒齐齐涌上,一下子冲入头顶,他的面孔瞬间紫涨,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看着桓子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连问了三个为什么,眼底已然一片血红:“我自忖不曾陷你于死地,你为何要把我弄成这样?”
他嘶吼着说道,愤怒瞬间如岩浆喷涌,在这一刻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定定地望住桓子澄,面容扭曲,眼神阴狠且讥嘲:“你……你果真就像阿姨说的,就是个卑贱小人……你这无耻下贱的东西……你这咳咳咳……” 他忽然呛住了,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这阵咳嗽来得十分猛烈,几乎要将他的心胆都咳出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拉风箱般的呼吸声,拼命地抻直了脖子,头脸涨得通红。 “咳咳咳……茶……咳……茶……”透过被呛出来的泪水,他看向了桓子澄,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叫着:“茶……茶……咳咳……” 那一刻,他眼底深处的惶悚与恐惧,无人得见。 方才卢氏的那一声尖叫,几乎能够传遍整个院子,那个时候他就被惊醒了。 他想要叫人进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可连着喊了好几声,也没叫来一个人。 而后他又想要爬起来,却觉得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手脚也完全不听使唤,除了头颈能动之外,他的身子就像是别人的一样。 再然后,他就听到了脚步声。 那是他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步履之声。从容、沉静、优雅、稳健,他私下里曾无数次偷偷地模仿,却总也仿不像,亦总也走不出那如行云踏浪般的洒然。 而在那个瞬间,当那脚步声响起之时,他却再没了模仿的念头,而是觉出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在本能的驱使之下,他选择了闭着眼睛装睡。 而此刻,这种情绪,终是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覆盖。 那是恐惧,深深的、渗入骨髓的恐惧。 他忽然发现,他的身子动弹不得了! 他的手、腿、腰,他除了头颈之外的每一处,皆动弹不得。 “你到底……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桓子瑜嘶声说道,语声越来越低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十分吃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着:“我的……身子……不能……不能动了……” “四郎君伤了脊骨,余生只能在躺在榻上度过。”
哑奴此时开了口,语气很是平静,就是在单纯地陈述一件事实:“方才四郎君喝下的安神汤里,也用了些药,往后四郎君怕是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他的面上似是有了些怜悯,然那怜悯显然不是因了桓子瑜所受的伤,而是为了旁的事。 “四郎君若不生事,怕还好些,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沉默了下来。 桓子瑜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将头死命地抵着竹枕,用尽全力想要把身子挺起来,却是徒然。 他看向了桓子澄,涕泗横流,嘶声道:“你要……要……对我……怎么样……” 桓子澄冰冷的面容上,忽尔便有了一痕淡笑。 只是,在这张永远缺乏表情的脸上,这笑意中不见温度,唯余冰寒。 他目注着桓子瑜,眸中划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这么久以来,我始终搞不懂一件事。”
他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道:“妆有何能,敢与我一较短长?”
“你……”桓子瑜嘶声欲吼,然而,这声音却终是被雨声掩去,弱不可闻。 桓子澄拂了拂袍袖:“留他一命。别叫卢家子孙都折在此处。”
“诺。”
哑奴应道。 一言一答,倏然而杳,窗扇前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桓子瑜的眼睛越睁越大,几乎突出眼眶,眸中瞬间流露出了怨毒、仇恨、哀求、绝望等诸般神色。 他张开了口,想要叫住他的嫡长兄,想要求得这个他此前既瞧不起、又忌惮着的嫡长兄一些怜惜,请他饶恕自己的罪过。 可是,他的喉咙已如刀割般地疼了起来,却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 西风湛凉,在夜的城市中四处涌动,如山涛一般骤停骤响。雨越来越大,数道白亮的闪电陡地撕裂天际、穿透重云。 “轰隆隆”,一声炸雷如巨锤,重重击在地面,直震得屋宇都在发颤。 桓道非猛地坐了起来,往四下里看了看,心下有些怔忡。 他居然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抬起微有些发麻的双手,轻轻地活动着,又往四下里瞧了瞧,面上便露出了一分苦涩。 果真是岁月不饶人。 也不过就是劳力劳心了两天罢了,他居然疲惫若斯,甚至都不记得他是怎么睡着的。 桓道非自嘲地笑了笑,侧首看向旁边的茶盏,那盏中却是空的,他又拿过一旁的茶壶摇晃了几下,壶中亦是空空如也。 “来人,换茶。”
他提声吩咐道,一面便抬手搓了搓脸,站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伏案太久的缘故,他的双腿麻得像是没了知觉,人还没站直,膝弯便是一软,竟是重又跌坐回了椅中。 “真真是老了。”
桓道非喃喃地自语道,摇了摇头。 若换了年轻的时候,就算伏案几个时辰他也不会有事,而今却是大不如前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欲再度站起身来,陡然便闻脚步声响,旋即那西次间儿的门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过来扶我一下。”
桓道非捶着腿随意地道,又吩咐:“再把茶续上,都空……” 他的声音忽然像是打了个结,余下的话语尽皆不见。 一个人正立在他的书案前,修长的身形,容颜俊美,一身玄衣如携了窗外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