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圪坐的位置离这边比较远,他跟段琛的谈话,赵如熙他们并不能听见。 不过隔了没多久,段琛就回来了,大家偷偷打量他,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特别欢喜,也没见沮丧,唯有那比平时稍显红润的脸表明了他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 大家见状,觉得皇上似乎也不那么可怕,心情放松了许多。 赵如熙是见过萧圪的,他小时候捣蛋的事她都听康时霖念叨过不少,倒不觉得紧张。 段琛回来,就轮到她过去了。 跟着小太监过去,行礼,起身,然后等着皇上的问话。 然而赵如熙站了好一会儿,萧圪都没有说话。 她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规矩没有抬头,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好一会儿,才听到萧圪温和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赵知微,你的文章,朕看了三遍。”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你在文章说,世家大族的存在是必然的。即便原有世家大族逐渐衰败,也依然会有新的世家崛起,寒门三代之后,必成世家。所以皇室要做的不是如何消除世家大族,而是如何制衡。”
赵如熙的文章并没有直白地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而是说得十分隐晦,涉及这个问题的内容也不多。毕竟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皇上感觉头疼,世家内心惶恐,但大家都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 赵如熙作为一个贵族女子,在殿试文章里涉及雷区不是好事。所以她在文章里点到为止。 她知道会试前十是要面圣的,她作为会试第二名,也会得到比下面名次的人更多的面对时间。如果皇上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就这个问题深入提问,以确定这是不是她自己的想法,她有什么解决办法。 她道:“回皇上,是的。”
“那么,你觉得如何做,方能制衡?”
“世卿世禄制度、赋税服役制度、刑法奖惩制度,历朝历代的帝王在这些方面都对世家大族做了一定限制。尺度放宽,则田地兼并严重、世家大族权利日渐膨大,朝廷利益受到侵占;尺度太严,则会引起世家大族不满,从而导致政局不稳。是宽是严,这要看当权者的对政局的掌控程度。换句话说,这就是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的问题。”
本来萧圪问这话,只是想看看那文章里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赵如熙的想法,还是彭国安他们这些人特意教赵如熙这么写的。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子,怎么可能对治国有深刻的了解和想法? 他没想到赵如熙竟然会这么回答。 震惊之余,他陷入了沉思。 见他半晌不出声,旁边的谢公公看了看屋里的座钟,开口唤了一声:“皇上。”
萧圪这才惊醒。 后面还有八人,虽然最后几名可以草草而过,却也需要时间。眼见得传胪大典的时辰很快就到了,可不能磨蹭。 他抛开这个问题,问自己最感兴趣的:“赵知微你的书法师从何人?”
他可没听说秦喆又收了一个徒弟。 赵如熙摇头:“学生没有拜师,原先只是临摹明苍先生的字帖,后得庆阳县主提点了一次,忽然顿悟,字便有所变化。”
进士为天子门生,所以新晋进士没任官职之前,在皇上面前可自称为学生。 “哈哈,果然是聪明的女娃子。你师父又要以你为荣了。”
萧圪笑道。 说着,他道:“行了,你先过去吧。有时间写一幅字送给朕,朕将之珍藏于大内之中。”
赵如熙露出惊喜之色,道了一声:“学生的字能入皇上的眼,是学生的荣幸。”
说着,她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接下来萧圪将余下八人问完,十人便由莫大人领着退了出去。 直到这时,大家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名次。 退到宫门外没多久,时辰就到了,王公大臣们都进了大殿,乐坊的乐师奏起了音乐,不知何时被叫去的会试第四名成了传胪官,开始喝名:“状元,赵如熙。”
赵如熙一惊,段琛也是一愣,两人都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个大典是礼部和鸿胪寺官员最忙碌的时候,唯恐某个环节出错。这时候安排人进场的莫大人几位已拿到了最终的名单,因此根本不用怀疑,莫大人上前道:“赵知微,赶紧进去,你是状元。”
所有的新晋进士一片耸动。段琛脸上更是惊诧万分。 赵如熙没有再犹豫,立刻上前,跟着鸿胪寺的官员进了大殿,在某列的第一排站好。 因为一路有官员传喝,赵如熙的状元之名,不光外面的进士听到了,殿内又分班排列好的官员们都听到了,大家看着站在第一排的赵如熙,表情都是一个样,全都震惊莫名。 赵如熙顿时感受到了灼灼目光。 “榜眼段琛。”
紧接着传胪继续报名。 接下来的名次跟会试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原先的第六名因为是个仪表堂堂、声如洪钟的中年大叔,被皇上点为传胪。 三年一届的传胪大典,自有一套完善的流程。所有人进了大殿后,皇上从里面出来,坐上龙椅,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新晋进士便由礼部官员领着,退了出去。 此时,才是早朝阶段。 萧圪环顾一周,直言道:“大家可能心里嘀咕,觉得朕昏庸,点了一个女子为状元,这叫天下男子情何以堪。朕就想问,男子的尊严、脸面是靠女子退让所得的吗?你们的胸襟呢?你们的气度呢?”
见殿内一片肃静,众臣噤若寒蝉,他继续道:“赵知微,文章、书法无不令人叫绝,点为魁首,实至名归。如果堂堂大晋,泱泱大国,容不下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自诩公平、公证的科举考试要在女子身上放弃原则,朕替大晋悲哀,替朕自己悲哀,也替众卿悲哀!”
大殿内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齐虚谷上前一步,高声道:“圣上英明,国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