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松说罢。 便到房中坐下。 才翻开书看了两眼,就听人来报。 紫檀堡的案子,结了。 这事本为牵扯到北静王身上,但即将结案之际。突然有人招供出一本账簿,账簿的主人正是北静王府的三大管家之一。 冯紫英之父,也在这个时候改口招供,将北静王招了出来。 换冯紫英不死,流放岭南。 林松看到这里,也不知作何说法。 只听底下人说: “北静王府已经抄了。和北静王府私交过密的几家,也都到宫里回话去了。听说宫里的老太后得知自己亲儿府上被抄家,如今在太上皇灵前痛哭,圣上又重启废令,要以名不正言不顺为由,废了她的太后之位。”
林松笑道:“早该废了。不是中宫皇后,也非圣上生母。凭先帝宠爱,跃居太后,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
说到这里。 底下人又说: “听信儿,贾妃娘娘已经病的人事不省,就在这几日了。”
“贾妃要死了?”
林松一怔。 他早知道贾妃无宠,在宫里难熬,病了多日。 但时间…… “她若是不好了,只怕……”只怕贾母也就是这几日了。 正说着。 就又有人来报信。 说是荣国府的老太太昏厥后醒来,吵着要见姑娘。 荣国府的琏二爷骑马赶来,想请姑娘过府相见。 林松得知,忙起身说: “香菱,去请姑娘。多福,快去备马车!”
那人赶忙说:“接姑娘的马车,已经在二门外了。听琏二爷说,老太太情况很不好,只请大爷和姑娘越快越好!”
林松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更衣备着。”
说完就忙去更衣。 不多时。 香菱就小跑着过来,说: “已经告知了姑娘。姑娘得知老太太不好。急得什么似的,已经换衣裳出来了。”
林松知道她急。 贾母虽然偏心贾宝玉,但最疼者是贾政、贾宝玉父子,其次就是黛玉。 在贾母眼里,亲孙女也不及黛玉这个外孙女。 林松匆匆换好衣服,忙骑上马,在大门前和贾琏会面。 贾琏俊眼含着泪,声音哽咽: “林兄弟,老太太……” “老太太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我们快去。”
林松说着,和贾琏一起策马而行,先一步到了荣国府上。 等入了垂花门,转到贾母院里,看到贾母。 贾母仍虚弱的问道: “玉儿,玉儿来了不曾,玉儿……” 贾宝玉在她床前,握着贾母的手,眼泪不要钱一样的往下落。 终于。 林松和贾琏入内,贾母看见林松,不知从那里来了力气,耿直了脖子,出声问道: “松儿,玉儿在哪?玉儿!玉儿!”
“外祖母。”
林松上前扶她坐好,笑道: “外祖母放心,玉儿在路上,马上就能赶到。”
贾母仍两眼望着门的方向,任谁劝,也不肯少看一眼。 王熙凤再站不住,瞧瞧到外面抹泪。 平儿陪着她,见她这样,少不得劝她。 好一阵歹一阵的。 到底是劝好了,却也没好到那里去。 不多时。 黛玉自外面进来,身上是家常的衣裳,进来看见贾母。她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哭着扑到贾母怀里。 贾母这才伸手搂着黛玉,看着黛玉的容颜,说: “好玉儿,我的玉儿。”
贾宝玉在一旁哭。 贾琏先将林松请了出来,说:“不想老祖宗病重,偏偏大老爷又……” 他不忍再说。 林松懂他的话外之音,叹道: “那件事,谁都不敢沾。不想你们才沾了一个,就又沾了另一件。只怕圣上连起来想,多心紫檀堡的事,非是宝二哥被借名。”
贾琏闻言,一张俊脸瞬间血色全无。 他颤抖着唇看向林松,明知道结果,却仍忍不住问道: “若是多心……” 林松摇摇头,不肯说。 贾琏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两眼怔怔的看着前方。 林松安慰道: “圣上体恤老臣,不见得就到这一步。只要紫檀堡的事,你们没真参与,想来没什么大事。”
贾琏仍然怔怔地,如坠冰窟一般。 林松又劝道: “你们也没为北静王做过什么实事,就算清算你们的罪过,你们也罪不至死。何况……” 林松没何况出来。 贾妃无宠,又有吴贵妃的戕害,别说保家,自己都难保全。 等太后被废。 贾妃不死都难。 贾琏看林松这样,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知道宫里的事,是不是娘娘她……” 林松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我听人说,娘娘病重,也就是这几日了。”
贾琏听闻,只觉晴天霹雳,坐在椅子上,也觉得头晕目眩。 林松叹道:“日子还是要过的,无论如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琏二哥何至于此?”
贾琏轻声呢喃:“倘若我做了亏心事。”
他声音极轻。 林松一下没听清,问道: “琏二哥你说什么?”
“我!”
贾琏一怔,旋即摇摇头,正了正神色,说: “子松说的没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行事堂堂正正,就算倒了娘娘,也不会把家业断送。到底,我们皆行正道,什么都不怕的。”
林松笑道:“琏二哥说的好,子松当为琏二哥浮一大白。”
正说话间。 只听屏风后有人倒地的声响。 林松和贾琏忙去看,却是王熙凤倒在屏风后,面色煞白不省人事。 平儿见林松和贾琏都看过来,抚着王熙凤也不忘跪下来,哭着喊: “二爷、林大爷,二奶奶,二奶奶她……”她泣不成声。 贾琏忙把王熙凤抱了起来,向仍跪在地上哭的香菱喊道: “你还哭什么?还不去请人。”
说着,就赶忙将王熙凤安置在贾母套间的碧纱橱里。 碧纱橱内还是以往的布置。 贾琏看着王熙凤苍白的脸,急得和什么似的。 林松用帕子盖住王熙凤的手腕,略探了探,忍不住皱眉说: “才过了年,怎么二嫂子小月了?”
贾琏脸上的笑容一僵。 王熙凤为何小月,他比谁都清楚。 那是太过劳累,才乐了年节,就下了红。 孩子,也随之没了。 “子松,这事不提也罢。”
贾琏哀叹。 林松亦叹道: “二嫂子小月没几日,怎么出来走动?该好好养着才是。就算年轻,身子也经不住这样使,总该自己保重些。”
贾琏摇摇头,说:“何处能离了她。何况女人不都这样,又不是生孩子,能有什么?何况也让她歇了三日,是她自己不愿再歇。”
“你是真没常识,好好的孩子没了,不比生孩子少伤多少。你瞧瞧她的脸色,再让她操劳下去,你就能准备棺材,去娶新一房的奶奶。”
林松摇头,说道:“就算我这学了皮毛的,都能看出她的不好。太医不会看不出来,琏二哥也不会不知道。别等她熬成血山崩,没了命,你再后悔。”
贾琏听得一怔,忍不住问道: “何为血山崩?”
林松也一怔,想了想又不知道怎么说,干脆向平儿说: “你和你们爷说。”
平儿也是一愣,却听话的附耳到贾琏身前,说: “就是下红不止。”
“下红?”
“下面……流血……”平儿解释。 贾琏皱眉道:“这算什么?更是女人身上常有的扫兴事。”
“血山崩就是一两个月还流血不止,一个人有多少血经得起这样流?不早些养着,真到这地步,想养回来可就难了。”
林松摇摇头。 贾琏也住了口,看了眼平儿,再看看仍然昏迷不醒的王熙凤,眼里到底还有不忍。 想到那个流了的男胎。 他忍不住说:“我巴不得她好好的,孩子也好好的。那么好的一个男孩,就那么……没了。我本来还要有一个儿子。”
林松听得出来他的不甘和痛苦。 本来能有的孩子,忽然就没了,期望成空的感觉,可不好受。 正说话间。 王太医匆匆赶来,看见王熙凤躺在床上,一见便说: “二奶奶身上不好,怎么还移来移去。”
平儿已经放下了窗幔,将王熙凤的手用丝帕盖住,请王太医诊治。 王太医赶忙号脉,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沉声道: “不好,不好。”
林松摇摇头。 而贾琏已经急声问了起来,一番问过之后。 贾琏怔怔的后退,喃喃道: “什么叫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仔细养着,日后未必没有。只是身子已经伤了,想有孕不易,不细养,就是有了,也难留下。”
王太医没把话说绝。 但这和说绝,也没多少区别。 林松看贾琏捂着脸,眼眶越发红的厉害。安抚道: “孩子总会有,何况琏二哥的年纪,还怕以后没有?”
“怕,怎么能不怕?”
贾琏笑的苦涩极了。 比较晚倒了,娘娘再死了。 他们做过的那些事扒出来,能不能活到秋天都两说。 林松没接他的话,自己坐了一阵。 雪雁过来问:“哥儿,紫鹃姐姐让我来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老太太身上不好,多待一阵也无妨。”
林松笑道,还没笑完,就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道: “不过,难为姐姐想着我还有事要忙。不如先回去的好,改日再来看望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雪雁忙说道: “我这就去告诉紫鹃姐姐。”
林松也笑着回头说:“琏二哥勿怪。实在是杜魏年杜大人还在府上,我实在不好在外久待。毕竟圣上已经准了新器件的事,总要赶早做完,不可耽误。”
贾琏如何品不出暗藏的事,但想要留林松,见林松说的真,也不好再留。 林松这边虽雪雁出去,到贾母处辞别。 只见贾母、邢夫人、王夫人都在,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黛玉也不哭了,脸上也带着笑,只是笑容里带着委屈。 林松一看,眼神便愣了下来,上前拱手道: “老太太、大太太、太太身上好。圣上准了子孙的新器具,工司的杜大人现在还在府上等着,实在不好久待。只得先回,改日再来拜见。”
说着,不等贾母等人说话。 林松就像黛玉说:“姐姐,我自己走了,回头父亲见我只顾自己的事不管你。可少不了我的板子。”
黛玉起身笑道:“老祖宗、太太,我走了。”
说着就到林松的身后走。 贾母见状,忙说道: “玉儿,你就留住几日……” “老太太,我们便不留了。改日我再带姐姐来拜望。”
说到这里,林松正要再说,忽见探春从李纨身后走来,要说什么。 林松连忙说道: “三妹妹不必劝,来日能见的次数多呢,不差这一日两日。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我们走了,明日我们再来,总有再见的时候,到时候比今日还更亲切十倍。”
探春还想说。 林松拱拱手,道了一声失礼,拉了黛玉就走。 贾母等人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而黛玉出了门,脸上再看不见笑容,小脸上怒意隐现。 林松见此,便没上马,直接随黛玉上了马车。 黛玉道: “好好的,又上来做什么?”
“姐姐受了委屈,我总要知道这委屈是谁给的,给姐姐报个仇。”
林松干脆直接的问。 黛玉绷着小脸,却始终不说为什么生气。 林松便看向紫鹃、雪雁。 果然听紫鹃咬牙切齿的说: “老太太劝姑娘,说王孙公子虽多,到底不如知根知底的好。劝姑娘……” 她不说尽,林松也听出了她的话外音。 “又是为了贾宝玉!”
林松脸阴沉的厉害。 紫鹃扶着黛玉的手,竟比雪雁还要气恼十倍。 林松沉声道: “难道我姐姐嫁不出去了,非贾宝玉不可?天底下好男儿千千万,他贾宝玉是什么?宝天王?宝皇帝?天底下独他一个好?姐姐放心,老太太年纪大了宰不得,明儿我就宰了贾宝玉给姐姐出气。”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好气的说: “好好的,又拿这些浑话说给我听。”
说着,盈盈美目盯着林松看了一阵,轻轻呸了一声。才继续说: “我也不是真生气,我早就知道了。外祖母疼我,可外祖母心里更疼宝玉,再怎么样,在她心里,我也越不过他。”
“她疼宝玉,我们疼姐姐。凭他贾宝玉是什么,我和爹爹心眼里,他给姐姐提鞋都不配!姐姐一句话,我现在就转道回去,先打他一顿,再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