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鹤又不会听不出来她的不欢迎。 只是他无所谓, 在来之前他就做过这些心理准备了。反正今天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会被激怒的。 他以前确实任性,什么事儿都随着自己的脾性来。恣意轻狂,很少顾过什么。但现在到底不一样了, 这几年又不是虚长的。他已经毕业了, 而且一毕业就进了公司跟他哥一起工作, 算一算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再怎么说都是个成年人了, 不会再那么幼稚。 加上这几年家里变故太多,两个姐姐一个个地离开,爸妈情绪不好, 尤其是她妈, 身体一年比一年要差。所以他怎么可能还那么不懂事?家里的孩子现在只剩下他和他哥, 他又不能什么事都推给他哥撑。 他不答反问:“你要去哪?”
“……我有事情。”
逢夕与他并不相熟, 自然不会与他说太多, 只含糊笼统道。 “我能跟吗?”
他依然积极。 逢夕无奈。 她不过是想去听个演奏,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跟?她才刚拒绝一个呢。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是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快回去吧。”
她说话依然柔声细气的。 主要是他们现在说白了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也没什么好生气的点。 但她不知道, 偏偏是这么温柔的语气,才更加赶不走人。 沈清鹤原先还担心她愤怒、情绪激动, 那他就只能收敛着不敢刺激她。毕竟她生的病, 他又不是不知道,得注意她的情绪。现在这样他反倒是放心了,还能友好相处就好。 他纠缠道:“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 我可以给你当保镖, 还能当劳工,扛扛东西什么的我都行。”
“……我不需要保镖,也不需要扛东西。”
我只是去听一场优雅的钢琴演奏。 但不管她怎么说,他似乎打定了“死缠烂打”这一招,就是不肯走。程度隐隐比昨天还要升级。 小禾已经过来找她了,逢夕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带上他一起。 她不忘把话说在前面:“我要去听个钢琴演奏,需要门票,待会你可能进不去哦。”
沈清鹤浑然不在意:“没事啊,我蹲门口等你。”
逢夕再次蹙了下眉。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真不做什么,就是想多跟你待会儿。”
他厚着脸皮,“我都三年多没看见我姐了,我知道你现在不记得我,你就当我是团空气,让我搁你身边待着就行。”
逢夕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个比她还高一个头的人当做团空气。 抵达北城大剧院后,已经等候在门口的电视台领导簇拥而上,询问她几日在北城生活得怎么样。 他们的热情程度好像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高,逢夕猜测,可能是因为最近他们拜托她的事情确实有点多吧?而且有的她都还没应下。 她简单与他们寒暄了几句,众人便准备进去。她回身看了眼沈清鹤,但也只是一眼,就打算抛下他。——反正他也说了他会在门口自己蹲着。 沈清鹤抬头看看这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门票的事情轻松解决。 逢夕甚至都还没走到位置上,他就已经追了上来。 她噎了噎,确实没想到他有这么多能耐,但既然他进来了,那也就随了他去。 逢夕被电视台的人簇拥到了第一排,他们还在与她介绍着今晚的演出:“今晚压轴的是一位近年在国内很火的青年钢琴家,在网上有一定的热度,您待会可以欣赏欣赏。”
她笑着点点头。在来之前他们就跟她说过了,这个应该就是今晚的主要看点。 也不知道沈清鹤怎么做到的,她坐下后,他很快也在她身后的位置坐下了。 她没有太管他,主要将精力放在了舞台上。 演出很快开始。 前面几个演出过去后,很快就到了他们所推荐的、那位很火的青年钢琴家。 听见接下来是“沈清悠”的演奏时,沈清鹤微瞪大了眼,他下意识去看逢夕。 他并不知道这么巧,逢夕来看的竟然是清悠的演出。 好在她并没有什么反应,看着台上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对她来说只是生活中的一场小娱乐。 紧张的只有沈清鹤。 她们两个还未见过面,也不知道……逢夕现在还记不记得她,或者,会不会被刺激起什么。 反正一将她们两个放在一处,他脑子里就警铃大响,她们还没怎么样,他倒是先乱了。 沈清鹤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孩子了,后来的他已经能够理解逢夕真正在意与介怀的是什么。 他兀自提着心。 报幕结束后,身着一身米白色纱裙的沈清悠提着裙摆盈盈走来,面向观众。 而她只消一眼,就成功发现了沈清鹤和逢夕的存在。 ——也由不得她注意不到,他们就坐在最前面也最中心的位置。而且逢夕在第一排,比第二排的沈清鹤还要显眼。 专业素养不允许她的笑容有一丝裂痕,她笑容的弧度不变,了无痕迹地继续她的演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的鼓打得有多快。 她有无数个疑问,一时间完全无法得到解答,只能揣着它们演出。 今晚的演出她很重视,因为她提前得知剧院今晚的贵宾是北城电视台的领导。她最近正在申请与他们的一项合作,只是苦于没有桥梁,牵不上线,而今晚正好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所以她刚才的目光也才会那么着重地落在那里。可哪里想得到,她一眼看见的不是别人,而是逢夕,一个三年半不见的人。 ——她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她会坐在贵宾席,甚至还坐在中心位?她跟北城电视台有关系?几年不见,她都做了些什么? 还有,清鹤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修补好了吗? 她什么都不知。 偏偏此刻无法解答任何一个疑问。她只能强自压下它们,手指落在了琴键之上。 以前的沈清悠,自信从容、优雅得体,很少有能让她的淡定破裂的事情。家人所给予的足够的爱是她最强的底气,她什么都不用怕。即使是在名媛云集的北城,她作为沈家千金,也丝毫不逊色,甚至还能居于前列。 可是后来,所有的事情都在无声中悄然变化。 逢夕跟在宋卿时身边,原本以为是好事,毕竟她不在,爸妈的精力连分都不用分,都会落在她的身上。可是等她真正长大以后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好事?跟在宋卿时身边所能得到的东西,远远比她一直固执地握在手中的东西要重要得多!她当时到底年纪太小,看不分明本质。 但是这时,后悔也晚了,逢夕与宋卿时之间的关系已是极好。至于其他人,宋卿时很少入眼。她甚至还主动去贴近过,只是半点效用也不起,他的眼里始终只看得见逢夕一个人。 这几年,瞧瞧宋卿时的地位崛起得有多猛,就能知道逢夕的背景有多硬。 起码,不管她做什么都有宋卿时给她撑腰。 只是可惜,她一如既往的傻,这些年在别的地方长进很多,在某些地方却毫无长进。她不知珍惜这些,竟然还离开了北城。 但沈清悠已经没空去理她,也没功夫去评判她的事情,因为她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她发现,随着她的底气越来越不稳,她现在也是越来越容易不淡定了。从前那副睥睨着所有人、牢牢掌握住局面的悠然自得,渐渐在消失。 她不喜欢这样的不淡定,但是她根本握不住——情况失控得太快了,快到都不容她反应与处理。 一个是逢夕在推,一个是宋卿时在推,到最后,还有一个林衡也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在推。 她简直要气急败坏。 一场演出结束,沈清悠先行退场。 在离开舞台之后,她的脚步一下子转急,找到一位比较熟悉的老师就问:“今晚电视台的人带了谁过来?坐在中间的那个女人是谁呀?”
“这我哪知道?不是他们台里的吗?那可能是什么客人吧。哎,你那个项目怎么样?不是说今晚要找他们聊聊吗?你怎么还站在这?赶紧去啊,他们都快走了。”
他看得都替她着急,带着她就一起往外赶,“待会机灵点儿,这件事要是成了,你的评选肯定妥了。”
问不出个答案,沈清悠心里没底。但是她猜测,能坐在中心位,应该……没有那么简单,至少能说明她是被电视台的那些人看重的。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仔细揣摩好。 等走到逢夕面前时,她率先露出善意的笑,朝她轻点了下头。她们好歹也是旧相识,见面打个招呼,应该不大为过?站在她的角度,要是装作不认识那才是不对。 她原以为逢夕看见她时多少会有点反应,可惜什么反应都不见,连回应都只是礼貌地动了下嘴角。 她有些奇怪。但是任她再怎么在意,人家已经转走目光,听着身边人与她耳语。 沈清悠强撑着笑,看向沈清鹤,刚要说什么,却见他一直低下头,转开眼,压根就没准备与她说话的意思。 她心下一沉。她原是打算和他们套个近乎,可看这情况,她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逢夕装作不认识她也就算了,连清鹤都…… 他这是要站在逢夕那边的意思咯。 她有些发闷。 但她来之前做好的心理准备确实都乱了,只能放下他们,开始说起正事。 “您看那档节目的事情,能不能考虑一下?”
她站在老师身侧,与逢夕身边的领导说道,“方总,我这边是真的很希望可以加入。”
方总摆摆手,“别急,我们台内还在开会,这档节目还在筹备阶段,人选都还没落实,放心。”
她放不了心。 人选还没落实,又不代表就会有她的一个名额。 她需要这档节目提高一下热度,然后成功评选上,再晋一级。 他们围着电视台的人说了有五六分钟,电视台的人就已经准备离开。 方总笑着打哈哈:“我们得先回去了,工作的事情改日再说。”
告完别后,方总给逢夕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请她先走。他们刚走出几步,还能听见他们说的话:“逢老师觉得今天的演出怎么样?”
看得见,好几个领导级别的人物都很照顾她,都在主动与她说着话。 沈清悠目送他们离开,笑容慢慢淡下去。 她坐的是今晚贵宾席的中心位,自己只是为她演奏的人之一。 现在她又被这群领导簇拥,而自己想要他们一个点头都不太容易。 地位之差,一眼分明。 或许以前她不会注意这么多吧,但是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刻意地摆在了面前。 那群人刚走到门口,忽然有个人走进来。亦是一身严谨正装,与他们对话了几句,接着目光就落在了逢夕身上。 这个人,沈清悠再熟悉的人不过,她怎么会不认识呢。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北城大剧院,她亲眼看着宋卿时的目光全程落在为她拍照的逢夕身上。 眸光专注,很少将视线转移。 三年多之后,又是同样的情形出现。他的目光依然全都落在逢夕身上,眼里几乎看不见别人。 而上一次跟在自己身后的沈清鹤,这一次也出现在了逢夕身后,紧紧跟随。刚才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好像生怕自己当着逢夕的面与他打了招呼。 不过三年半的时间,整个局面全部倾倒。她苦心握在手里七年的东西,几乎不剩什么。 沈清悠的视线尤其的冷。 凭什么逢夕什么都有了?宋卿时是她的,沈清鹤也是她的,沈家都是她的。甚至就连这群人,也都跟在她身边小心招待。 宋卿时好像感觉到什么,遥遥看来一眼。他看见她了,但也仅仅是看见,眸光很平静,很快又转回去。 沈清悠缓缓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后台。 宋卿时是来接人的,但是方总和逢夕话还没说完,他们今天想敲定下来邀请她的节目的事情。 这个事情他自然没法拦,毕竟—— 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是以他只作陪同,听他们说话等了一会。 方总说:“刚才那位沈小姐想来的也是这个节目,她在网上最近热度掉了不少,想来这个节目提一提热度。但是我们还没敲定……对了,逢老师,您有什么看法吗?”
这是一档荒岛录制综艺,因为请的录制嘉宾都比较火,所以还在筹备阶段,就已经打出名气,不少人想来分一杯羹,沈清悠也是其中之一。当然,她不是想做录制嘉宾,只是想作为点评嘉宾,坐在那儿和大家一起看直播聊聊天。虽然只是聊聊天,但是他们上面对人选也有要求,不能太随便,目前定下的要么是有相关专业经验的人,要么是娱乐圈里很有名气的演员,确实还有空位,但也不能乱来,所以他们才会这么为难,没有轻易答应下来沈清悠的加入。 至于逢夕,他们则是想邀请她作为专业指导人员进行相关指示。 她的存在跟沈清悠那些自然不一样,也不是一个档位。 既然他们询问她的意见,逢夕也就认真想了想。半晌,她说:“她不合适。”
根据他们目前的介绍,这个人一不懂,二不火,好像没什么需要她的理由。 可能有些答案就是需要别人来说吧,闻言,方总也连连点头:“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沈清鹤跟在他们旁边,只在听见这句话时,抬眸看了逢夕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踢着地上的石子。 “那逢老师您这边呢?”
方总又堆起笑来,“不会占用您特别久的,您就答应了吧。”
宋卿时的视线也落过来,他等待她的回答。 时间一日一日再过去,如果没有事情拖住她的脚步,她没过多久恐怕就要离开。 其实刚才逢夕也已经做好决定,既然他们盛情相邀,那她也就不再继续拒绝了,她笑了笑,接下了这个活。 谈完事情后,她和宋卿时一起离开。 ——沈清鹤还跟着。 宋卿时睨他一眼,“还没跟够?”
他抿紧唇,不大甘心地说:“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
逢夕眉心一跳:“你还来做什么?”
“给你做保镖,或者给你提点什么东西,都行。”
她无奈道:“我不需要,也不用你做这些,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宋卿时亦是道:“明天不可能再让你找到办法进来。”
沈清鹤攥紧了手,他倔强地看向宋卿时:“她是我姐,我只是想……跟她多待待,你不能不让我见她。”
“有什么不能?”
这个男人霸道起来也是真的霸道,眉眼凌厉,半分不退。 “我妈特想我姐,我们是爱她的,从前那些都可以过去。我们只是想为她做点什么。”
“她不需要。”
她现在连他都不需要,哪里会需要他们。 宋卿时断然否掉,再警告他一遍,“你不需要再来刻意找她。”
他的声音沉沉,好像一下一下地敲在人心口。 而逢夕始终未言,显然很是赞同他的话。 沈清鹤今天走的是死缠烂打的路数,偏偏半路杀出个宋卿时。对逢夕或许会有用的招数,对他来说就根本没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上车离开,眸底晦暗。 半晌,他轻吐出一口浊气。 一阵无力感。 很想做点什么,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如果是在三年半之前,或者四年前、五年前……那就好了。 - 回家以后,小尼很熟悉的又不在家。 逢夕有些疑惑,她问宋卿时说:“他们最近玩得很开心?”
好像整天都在外面玩,她一整天里都不一定能见到小尼一面。 可是,有这么好玩吗? 宋卿时面色不改,接过她手里的包,“是吧。柏助理对北城很熟悉,可能到处都想带他去逛逛。中国人就是比较好客,热情了些。”
逢夕:“……” 但好像过于热情了? 她只能耸耸肩,“好吧,那你帮我跟他说一声辛苦了。”
“他带小尼,我带你,你怎么不与我说一声辛苦了呢。”
他轻轻笑起。 虽是不满的内容,却是调侃的声音。 逢夕唇瓣翕动了下,也与他说:“你也辛苦啦!”
“那,看在辛苦的份上,能不能与你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神色是那般自然。 只有一步步走上他台阶的逢夕在愣神。她顿了下,才问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