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邢介生这几天一直奔走在区教育局和镇教委两处相联的道上,对于这个庾阳 镇分管初中教学工作的教委副主任,因为期末的考试成绩即将公布,心里着实不 着调。近些年庾阳镇教育质量总体不好,小学还是可以的,总居于全区上游,成 教、幼教中等,中学当属最差。这让他的心情久久地感到苦闷,汪主任往往在成 绩出来后狠狠地冷淡他,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反思,总也没辙;在教育局里,他 从也未能像教学质量高的乡镇教委副主任一样,挺直着身子进出局长办公室。另有让他耗费精力的,就是他老婆教学的成绩,只要是陈莲英的成绩居了全 镇的前列,他就有办法让她得到很多。对于这位争强好胜的陈莲英,如果期末没 有拿到大奖,她可能会疯狂到打骂邢介生的地步,他时常为此事而颤栗。三天的阅卷在匆忙中结束了,紧张的统计工作在深夜里依然继续,市里已经 有了明确的寒假放假通知,因此各乡镇教委务必在旧历腊月二十三日前将所有的 工作处理完毕。邢介生拿到庾阳全部考试成绩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日的上午,微机打印 的考试结果,整个庾阳近于从前,总体地状况,小学最好,中心小学居然排在全 区之首,然而最差的一个偏远小学,还要在全区的中游位置!不得不说,小学依 然是庾阳教委的光彩。而他的两个中学,可就彻底的糟了糕,尽管庾阳二中好于 一中,可是庾阳二中却又是全区的倒数第八!你可知道,全区现有三十八个这样 平行的学校。倒数第八意味着什么!庾阳一中又低于二中三个名次。那么,整个庾阳的中学成绩就显而易见了。而邢介生,却又是分管庾阳两处中学的教委副主 任!这成绩,邢介生往常一样亲自复印几份留在教委与家里,其余的很快就发送 到各学校去了。在庾阳一中,刘端成正与他的大小领导在装饰一新的小会议室里等待着。按 照校内制度,成绩只要好于庾阳二中,刘端成总是笑容满面,嘴角跨到耳根旁。 神采飞扬,脚步轻快似扶风。一方面安排孙世旷、张松和进城买奖品,一方面 安排沈西志将老师、学生分门别类设奖,争取对那些教学成绩战胜于二中的科任 老师大奖特奖,声名红遍全校,红到发紫;囊里鼓到发涨,尽管物品都是批发 市场上的地摊子货,但总比空手的好。而级部主任以上的学校领导,却是在腊月 二十三日这一天,等到老师与同学们散去以后,他们会聚集到庾阳大酒店里,开 席畅饮!最终自然是人人东倒西歪、拧头别耳、丑态百出。如此这般,却没有一 个会忘记,酒后都要从张松和的会计室里领取五十元现金,与那老师们所不曾见 过的一份包装精美的年货大礼包。可是这一次,情况就完全的变化了!成绩单展放在刘端成的面前,却是这样 的结果!再看现在的刘某,脸型由平整变成扭曲,脸色从暗黄变得铁青,呼吸始 于平缓而后紧促,说话声音磕磕巴巴、哀号、最后几乎是嚎啕起来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看着刘先生。都十分害怕,因为在这样的状态之 下,他最容易休克,冷不丁,他的身子就会滑落到桌子底下去的。这样的事例, 已经在他的任上发生过好几次了。不过,这一次,恐怕还没有到如此这般。“啪! ”他狠命地拍了桌子,从座 位上竖立起来,歇斯底里地叫道: “你们这帮东西是干什么吃的!你们的工作还 干得了干不了? 实在干不了提个申请,现在马上换人!尤其是抓业务的你们几 个!天天抓教学、抓教改,你们改出了什么?就你们这帮愚料,让我在全镇面前丢脸,让我在全区面前丢脸!呃咳咳咳……”他咳嗽个不停,将鼻子嘴捂在掌中抑制不住,吴亦才上来捶背递水,稍能凑 效。其他的人,或同情、或沉默。“难道我真的是干到头了吗?一年里就没有一个顺心的事! ”他在剧烈的咳 嗽里,抽出点闲暇时间,继续说,不过声音里带着哽咽。“我对不住您!校长,都是我的错……呃!呃!呃! ”陈莲英捂住嘴巴鼻子 眼睛,哭着跑出去了。人们顿时惊慌起来,都瞪大眼睛看着她,眼光一直随了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 拐弯处为止才收回来。大家于惊魂未定之后,多数是耷拉着头不说话,也有眯起眼睛做愁苦状,更 有瞅东瞭西、眼珠子尽在眶子里旋转的,想走也不是,想留也不是,囚在自己的 座位上像是等待什么东西似的。“这一个年假什么也不要做!深刻反思、自查自纠、查问题、找原因、定措施! 大年初一给我拜年的时候首先交上来, 我看看到底还有哪些人应付我, 敷衍我!”

他把手扬了扬,表示让大家快速滚开。大家如同罪犯一样,都低头往外跨出小会议室的门去。各办公室的老师,已经看出学校成绩的不妙,都是大气不敢尽喘,大家都知 道,这节骨眼上冲了校长的马头可不是玩的。整个学校,真如同失去了什么亲人似的,完全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尽管如此,学校并不能因为成绩的低下而更改流程,学期末的教学质量分析 会开得简单粗暴,按着学校评优选模的评估方案分层设奖,获奖教师没有任何奖 品,只有一个标志获奖的红本本儿。也没有会议,更没有披条戴花,各处室领导 直接把奖本送到个人手里,各班主任直接把奖状送到受奖学生手里。按照往常的方案,陈莲英是没有奖励的,毕业班的成绩糟糕透顶。不过教委对本学期的毕业班工作有了新的指导,各班人数按照三十七人的成绩进行评估, 陈莲英就能获头奖的。这应该归功于邢介生,他把成绩单揣在家里,拿眼睛把全镇毕业班学生数学 成绩按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扫描了若干遍,拿手指头在计算器上抖动了若干遍,按 照及格率、优秀率、转优率、转差率、位次升降率逐一地算来,终于在全镇各班 第三十七名同学的成绩上停下来。按照每班三十七人的成绩算来,陈莲英的数学教学成绩稳拿全镇第一。因此看来,教师的教育教学奖并非是他的学生考出来的,应该说是精明的领 导算出来的。这为陈莲英明年晋升中学高级教师,稳稳地加上了两分。鹅毛般的大雪,大片大片地从烟霭一样阴暗的天空中飘落下来,校园里的落 雪,厚厚地覆盖在各种建筑物与高低俯仰的树木上面。已经到了下午麻黑时候, 甬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放寒假回家的学生,他们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车子后面 尽是被褥书籍生活用品什么的,车把上系着书包。脸上都挂着笑。过年,依然是 孩子们的期盼,不管考试后有奖无奖,尽管书包里面塞满了各科老师布置的寒假 作业。林西平安排完放假的后续工作以后,又将外面卫生区检查了一遍,回到楼上 看自己教室与办公室的门窗是否关紧,然后把学生新学年的教科书以及自己的本 科的函授教材往左胳臂下一夹,很放松地往楼下走去。“啊,回去收拾收拾,等到若凤放假,我就带着母亲若凤凝紫回老家过年去 了,那里,我的老父亲正在盼望着我们呢!”

他幸福地想。他走到楼下,天已经黑下来了,校园里,傍着雪光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有几个 人影晃动,也见不得人面。校长办公室的灯光还在亮着: “校长还没有走,大概还是为今年的成绩而苦恼吧。”

走到车棚的时候,他的眼就呆在那里了,因为在他的自行车旁边,谢碧菡的 粉红色自行车依旧静静地站立在那里。“她怎么还没有走?”

他疑惑起来, 眼睛环视四周, 除却校长室的灯亮以外, 其余黑的实了,“她干什么去了,莫非……”他又看了看那车子,那熟悉的粉红色自行车,他用眼睛不知道在它上面读过 多少遍,他看到它,就像看到她,它的颜色的鲜明,像谢碧菡美丽的衣裳,它的 整体的干净,就好像她纯净的心。它站在林西平车子的旁边,类比是傍在林西平 身边艳丽的新娘。阔大的清冷的车棚里,就只有这两车子在那里相傍着,孤独而 温暖,现在,林西平要推走自己的车子,将它独自地撇在那里,林西平心里就不 是滋味,她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相当大的位置,他不是她的什么,她也不是他的 什么,但是,他们又是相互的放不下!林西平到校,总要看看她的车子在那里没 有,如果有,他不用见到她的人,安心上自己的课去;倘若没有,他总会心神不 定地望她的办公室,看看她办公室的门开没开,如果什么也见不到了,他一定会 到值班室看看有没有她的请假条在那里。林西平的心啊,在她那里一直是泛着千 层的浪。而那谢碧菡,也未曾不是这样的呢。那一个早晨,林西平因为车链条的 断裂,将它暂放在一家修理铺,搭了同校李老师的便车,一早又是他的晨读接着 语文课,他到办公室后,抓起课本就进教室去了,第一节上课时候,他分明看见 谢碧菡的脸从教室后门的方玻璃外透过来。正在给学生讲课的林西平,心顿时就 跳起来, 他感到幸福, 他同时很苦恼: “就让它永远沉到心底, 万不要突发出来, 尤其是我,难道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境地!”

他站在那里沉想的时候,就听到一阵清脆脚步声从办公楼那边传过来,林西 平收起遐想,就往那边看过去,从楼上下来几个人以后,刘校长办公室的灯光随 即就暗下来了。渐渐地, 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微弱地叨叨着, 也听不清说些什么,但林西平听得出里面一定有陈莲英,她有特殊的说话方式,快的如同爆豆似的。 随后,有人影向着楼后去了。陈莲英却往这边走来,越来越近,林西平又分明看 到,陈莲英是陪了谢碧菡过来的。因为还没有拐过楼前的花池,就听到谢碧菡不 耐烦的回绝陈莲英道:“陈校长,不用送,我自己走没事!”

就看见谢碧菡一个人往这边走来了,她似乎是在心烦地走路,因为快走到车 棚的时候,那走路歪斜的样子,并不全是脚下厚积白雪的作用。“看到你的车子……”林西平才要说话,就听到她“嘘——”的一声,将他 的话打住,手指东楼的方向,然后对着西平道:“走吧。”

出得校门,西平问碧菡道:“他们让你走这么晚干什么?”

“没有什么大事, 都是无聊的事。”

她指指地上厚厚的积雪,“我们推着走吧。”

“嗯。不过,时间太晚了。”

她立刻就停在那里了, “是, 时间晚了, 你就先走吧, 不要耽误了你回家。”

“不是的,我是怕,很晚了……你的妈妈会不放心的。你愿意,那我们就推 车走吧。”

她推车继续向前走,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没有说任何话。就如同情人温情 脉脉的散步一样,在雪地里步履缓缓地向前行进,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从连绵 的店铺里照过来的昏黄灯光,加之皑皑的雪光,映出谢碧菡紧锁的双眉。天与地 之间,仍然有大片大片的雪花在那里飘舞。他们的脚下,踏雪“吱嘎吱嘎”奏着 音乐节拍,单调的旋律,林西平此刻,再一次品尝到鲁州师专时候与方晓慧并行 于夜晚飘雪的马路味道。不过,他现在陪同谢碧菡走过这静寂的路,情况就不同了,她安全地回家, 他就放心了。玲珑湖分道口处,他们停下来,自觉地相互看了,谢碧菡看着林西平: “你 知道刚才刘校长陈校长他们留我下来干什么?”

林西平摇摇头。她皱皱眉头,眼望着远方她并没有看到的东西, “很多次了,他们让我表 态……”“表什么态,他们让你?”

林西平疑惑地问。“他们问……”她没有说下去,转而对着西平, “……你跟她幸福吗? ”她 的声音很低很低。他惊奇地看着她。“我是问你,你跟李若凤过得幸福吗?”

谢碧菡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哦,就是生活拮据一点,”他紧张起来,“你问这干什么?”

“你爱她吗?”

她直直地看着他,林西平闭上了眼睛,把脸朝向了天空,自那喉结处发出“嗯”的声响。“那你等在那里干什么!已经放学很长时间了。”

“我收拾起班级与级部的零碎东西以后,已经很晚了,我看见车棚里就只有 你与我的车子在那里,不见你的人,怕丢掉的,就在那里等了一会,恰就看到你 过来的。”

“哦,是这样,算我多想,你走吧!”

“不,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们留下你干什么呢?”

“没有必要了。”

她推起车子向她家的方向走去。他看着她的背影,依然是歪歪斜斜,正如在他学校里看到的,他给了她的感 受,与那校长们给了她的感受,都是一样的。从岔路口往西,沿着大庾河北岸的柏油公路不远,就是谢碧菡的家,林西平 一直看到她走进“庾阳新天地”气派的大门, 才推车向前。他的心啊, 麻乱一团。“我是明白她的! ”他心里想。“但是我不能那样!李若凤是在我最落魄的 时候帮助了我,给了我无穷的爱,没有她,就没有我现在的一切。是她,在那破祠堂里点燃了我生活的光焰,是她,让我脱离那清冷的山村并在较为繁华的庾阳 有一个安身之所,我不要忘恩负义,我有什么资格背叛她!还有我们的凝紫!”

“不,李若凤可不再像从前!我感觉得出,她对我有了厌倦,她经常不理睬 我,见面就想发火,开始训斥,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林西平每月那么少的工资, 连油盐温饱都不能保证,我能理解她的牢骚。”

“再说,你林西平要有出轨的事,就他的老丈人与两个内兄岂会轻饶!”

回到家里,母亲与女儿正候在家里等他吃饭。母亲说: “刚才若凤把年货送 回来,说单位领导举行什么招待会,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他们下饭店了。”

“哦,知道了。”

西平应声。母亲随后“啧啧”地夸耀若凤:“你看人家若凤,年货发了个全。”

她领着儿子抱着孙女到阳台处,指着阳台上如山的年货对儿子说: “你看, 大米、精粉、花生油、白酒、啤酒、苹果、酱油、食醋、菜篮子、瓜子、炒花生, 还有香肠、灌肚、猪腿、凤爪、果汁饮料,鞭炮、对联。柴鸡带鱼也各一大箱, 怕化冻,全放在楼下配房里了。那得多少钱啊!”

“真的个不少! ”林西平摇摇头,叹气说, “唉,我一个公家单位,什么也 没有发。学校是清水衙门,发不出什么来的。”

“可不要这样说, ”母亲又改了态度,说, “反正咱们是公家单位,发工资 就行。旱涝保收的。”

“嗨,保收个屁!工资都发不出来,真干够了。”

林西平抬脚就将一个破纸 箱踢出老远。母亲知道儿子心情不悦,忙劝说:“欠不下你们的。早晚会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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