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她蹬上锃亮高跟皮棉鞋,两手揣进鹅黄的“寒思”羽绒服的斜插口袋里,仰 着不屑与人们说话的高贵的头,悠匆匆往学校走去。寒嗖嗖的初冬,少有人在风里走,高高的庙门酷似张着的黑洞洞的大口威严 地耸立在那里,孩子们散学各自回家去了,校园里静寂下来,李若凤在大门对面 的白杨树底下颇徘徊了一阵子,瞅瞅四下里无人,倏地就跨步进去了。进了校门,她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她第一次与林西平这样的大学生接触, 也尽管早有思想的准备,但临了现场,总有些心慌意乱,她先就慢下步子绕着那 棵苍枝虬劲的古槐踱走了一周,以此稳定一下她的飞动的情绪,同时在四下里张 望,看看林西平要从哪个方向突然地现出来。可是院子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好生的奇怪,仔细看看老光棍的传达室,门 鼻子上挂着一把大锁, 想必是早已溜出去了, “这倒是一件好事! ”她想, “省 得他在这里问长问短,最好是今天整个下午的不回来! ”可是,不见林西平的人 影。她却很是失望, “难道他又回他的老家去了? ”她摇摇头自语道: “不可能 的,上周他刚刚回去一趟的,不会这样近时间的又回去了。那么,他究竟去哪里 了呢?”

她转悠了前排的所有教室,就穿过前排教室跟办公室中间的过道,向着后排 的教室走去。后排教室的最东头就是林西平的宿舍,她仔细地打量一番那一间小小的低矮的屋子,她的心就突突地跳起来了,因为那间小小的宿舍房檐下的半截烟筒里, 正有缕缕的青烟悠悠地冒出来。“他大概就在里面!他可能在里面吃饭, 或者备课, 或者看他的书, 或者…… 可是他没有出来,我怎好就直接地进去呢?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一棵古老的腊梅在林西平的宿舍门前光着身子静静地卧着。 “过去赏会儿有枝无花的腊梅吧。他也许听到动静会出来的。”

她这样想着,便迈开步子,朝那乱枝嶙峋的腊梅古树走去。而她的那双眼睛 却一直盯着林西平宿舍的那一扇破旧的门。但是事实真的让她扫兴!那间宿舍竟也严实地上着锁。她的紧张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原来这家伙压根儿就没有在里面,可是 他到哪里去了呢?”

“唉!看来我今天是白白地操心了! ”她很失望地想, “还不知道这姓林的 有什么想头,自己在这里瞎着急呢。”

她迅速走到林西平宿舍的门前,把脸靠在窗棂上拿眼睛向里面看:简陋床上 的单薄被褥,一件黄色军大衣挂在墙上,一张书桌,堆得乱糟糟的,一只小火炉 静卧在墙角下面,脸盆架旁边的窗台上也堆满了书,床下横着一个大皮箱,其余 的东西,就再也没有了。“唉,知识分子总逃不掉他们的清苦! ”她叹了一口气,那颗心也同情似地 悲凉起来了, “一个年青青的小伙子,孤苦伶仃地过日子,又没有家人亲戚在这 里,真的为难他了。”

感伤心酸以后,又生出一丝淡淡的忧伤: “唉!我在这里自作多情!人家也 许是暂时在这里呢,说不定明年会离开这里,调动到其他的地方去呢。”

想到这里, 李若凤忽然就横下一条心: “哼, 反正听周校长说他还没有对象, 趁你还未调走之前,我会想办法将他拴住。”

她自信地朝着枯腊梅神秘地瞪瞪她的美丽的大眼睛,复又回过头向着林西平的屋子里望时,就听到大门“呀”的一 声关闭过去,旋即听见林西平的一声轻轻的咳嗽,她的心登时就咚咚地跳起来。然而她马上换起初来时候的角色状态,挺胸方步地绕着那光秃秃的腊梅树细 细地欣赏起来,她的如春风拂过似的温热的脸上,渐渐地泛起一层红润颜色,她 知道,她将要面对的,就是她所朝思暮盼的!“啊,你……来了?”

林西平看到她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吃惊地问。“哦。”

在她回眸应答的那一瞬间,看见林西平手提两个烧饼,正瞪大眼睛 看着她,她顿时局促地问道:“才回来啊,还没吃饭?”

然而,在李若凤回眸的瞬间,林西平分明地看见了她的美丽的眼睛,那一双 漂亮的眼睛!那一天晚上的芳香,似乎更浓烈地飘进他的心房来了。可怜他的心!那一颗不争气的心,跳动的声响足以让他的耳朵听见。“是, ”西平说, “烧饼迟迟打不下来,等的人很多,所以……好在一个大 嫂挤出两个给我。”

他对着李若凤讪笑笑,过来开了宿舍的门,招呼她说,“进来坐吧。”

李若凤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步履坚定地走进他的宿舍。林西平忙倒了一杯热水给若凤,“条件鄙陋,您且喝一杯清水吧。”

李若凤赶忙接过来,亲切地说: “啊,谢谢,先不用管我这里,你先吃点东 西吧。”

若凤对着他说。“没关系的, 我将火炉整整, 让你暖和暖和。”

西平说着, 拿火钩子整拾一番, 不大会儿工夫,炉里就渐渐地旺烧起来,炉火像松涛一样的呜咽,热胀着的烟囱 啪啪作响,蹲在火炉上的水壶也吱吱地有了声响。整个小屋子开始渐渐温暖起来,林西平洗手之后,坐在火炉旁边,拿出刚买 来的烧饼,一个咬在自己的嘴里,另一个递与若凤说:“你也吃一个吧。”

李若凤摆手回绝道: “你赶紧吃吧,我已经吃过了,都什么时候了。”

她用眼光扫了他的小书桌,“你看,你这里乱得很,我给你收拾一下吧。”

“不麻烦你了,待会儿闲了,我自己收拾吧。”

“快不要这样说,在家里我也是习惯整理收拾的。”

她的确是理家的能手,她的麻利整齐,干净有序让人一眼就看的出来。李若凤收拾完他的书桌床铺以后,随手从书桌上拿起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 翻开看起来。其实,李若凤看书也不过虚同摆设,在这样的状况底下,她的心能够踏实地 融会到小说里面去?林西平本来也是不善言谈的,他吃完烧饼以后,又燃起一支烟卷,静静地吸 着,不时用那柄小巧的火钩子,敲打火炉的底箅子。“我知道你分配到这里来心里不好受,可你也不用作践自己啊。”

李若凤突 然说他。“啊……”林西平张大眼睛,“没,没有。”

“还说没有,你在庾山的这些时间里的,我都看见了。”

“哦。”

林西平应承着,听她下面的话。“自从你分配的这里来,就知道你经常到河边的横光梁石上去闷坐,你丢魂 失魄地去挑水买饭,你到山上去的忧郁的目光,我都看到了。那天晚上,你空肚 子喝了很多酒,醉到第二天都不省人事,我听到后很内疚,不该卖给你酒的。你 说你这不是作践自己吗?”

“哦。”

林西平把眼睛看向她,十分的惊奇。“其实我暗地里看着你呢,……我虽然没有考上大学,可我一直羡慕有知识 的人,你一来到这里,我就一直……”李若凤红了脸,没有说下去。两只勾魂的 眼睛直直地望着林西平的脸,林西平的身上似乎有层层的热浪从心底里涌出来, “在这荒山野岭,难得有一个挂念我疼爱我的异性的心在这里!她其实是一直默默的关心我体谅我的啊! ”他的感动的情绪,化做了一行滚烫的眼泪,悄悄的流 下来了。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听了周校长的介绍后自己编出来的。李若凤看到这里,慢慢放下手中的书,从口袋里拿出芳香的小手帕,递给西 平: “别伤心好吗?你这样我也心里不好受。”

她的声音很微弱, 并且断断续续, 似乎是她的眼睛也湿润起来,她朝着墙壁眨了几下,克制住没有让它流出来,回 头对他说:“你如果不嫌弃我的话,我愿意……”林西平听到这句话,又看到她的娇人的形象,他再也遏止不住内心的激动, 一把将李若凤拥在怀里……太阳渐渐地落向西边苍茫的群山,山村里已经升起袅袅的炊烟,远处,不时 传来一声两声牧归牛羊的叫声,噪乱的麻雀,忙忙地争食在房前屋后。“你在我最不得志的时候走来,我不再孤单,不再寂寞。你挽救了我,我会 一辈子不忘记你的!”

他又把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面, 问她:“你说, 我们永远!”

李若凤像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羔羊,顺从地点点头。她们相互拥抱着,再一次置身于一片香气馥郁的繁花绿地之中。炉火的温度渐渐的低下去了,屋子里清冷起来,李若凤从林西平温暖的怀抱 中出来,环顾了四周,然后对西平说:“我出去一下,你就在这里,别走开。”

“我先给你出去望望人再走吧。”

西平说。“我才不怕呢,你再把炉子燃旺,我一会儿就来。”

她说着,走出小屋,神 气婀娜地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回来了,在大门外往里喊:“西平,帮我!”

把林西平吓的赶紧跑出来,惊惊地说: “你在干什么,小姐姐!这样大声地 喊,不怕别人听见!”

“怕什么!就是让他们知道,省得他们打你的主意。”

她顽皮地笑笑,同时对着西平,鼻子一炯:“哼。”

林西平幸福地手指刮了她的鼻子尖, 说: “我的爱, 不会的, 永远不会的。”

“快,帮我拿进去。”

她指着大门外自行车上的一个大的纸箱子说。“那是什么?”

西平问。“先不问,你把箱子搬进来,我推自行车。”

林西平顺从地将那重重的纸箱子一气搬进宿舍来, 若凤随即把自行车提进来, 林西平打开看时,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方便袋,袋子里又各自装着面条、煎饼、 方便面、大米小米、豌豆绿豆、蛋糕点心、香肠火腿、排骨酱菜、油盐醋茶白酒 红酒,样样俱全。并在箱子的一侧,放着两条“将军”牌香烟。“天哪!你让我也开批发部?”

林西平不解地问。“是啊,你既是老板,又是顾客啊。”

若凤玩笑一句,又认真地说: “你不 看你这里除了书本还有什么啊,我不再让你过那样的生活,我不再让你把身体作 践坏了。”

“有你,我不会那样了。”

“你说,今天晚上我们吃什么呢?”

若凤问西平。“我们?你……”西平感到吃惊。“是的, ”李若凤柔柔地搂住西平的脖子, “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吃饭。”

然后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说:“今天晚上我住在这里!”

“这样,你的妈妈知道会生气的。”

“她知道我去上班的,我晚上经常要加班的,都已经习惯了。”

“你知道,我也很不希望你离开这里的,我愿意你长久地留在这里!”

“会的,我会的,你放心。”

她拿小嘴吻他一下, “今天给你做饭,看看我 的手艺,看做你老婆合不合格。”

李若凤说完,把手从林西平的脖子上松下来,准备晚饭去了。那一整个的夜晚,林西平如同生活在一个虚幻飘渺的世界里,他不知道人世 间还有如此美的所在,李若凤带给他肉体上的快感与精神上的满足,使他忘记所 有的忧伤烦恼,他对李若凤感激的至诚至深,爱情炉火般的炽烈,我看在这里不 须再用过多的言辞去渲染装点了。然而,就在这样的热浪冲过之后,他也会生出淡淡的忧愁来,每每在李若凤 离去之后,他也会前后左右地乱想:若凤只是初中文化,家庭上、人际上的事情 处理的尽善尽美自不必说,倘若谈起另一方面的东西,她可是一窍不通。并且他 还是农村姑娘, 有田地, 将来生儿育女, 还是一样的农村户口。他为这些而烦恼。 他为这个而鬼哭哀号: “你这才是在作践自己啊!跟一个农村的姑娘相好,跟一 个小山沟里的姑娘结婚,就意味着你终生呆在这样的小山沟里再也出不去了,你 又是一种堕落啊!这样的堕落,不只是精神上的了,而是双重的堕落啊!——你 还要有田地,你还要劳动,这样的话,你与留在苍野老家有什么两样!你当年拼 死地考大学究竟还为了什么!究竟还有什么用啊!”

他因此而痛苦,他也因此而流过眼泪。“可是流泪有什么用呢?吃国库粮的姑娘有的是,有谁会到这里来呢?我的 所有的女同学纷纷都往城里寻嫁:方晓慧到大学里寻离婚的秃头教授嫁!向冬梅 寻城里的一般工人也嫁!刘传霞寻区委宣传部副科长的弱智儿子也嫁!孔庆芳寻 城里卖水果的坐地户也嫁!她们不会嫌弃!知识有什么用?文学有什么用?才华 有什么用?她们一心向往城市的生活,她们没有错!我自己不是也炽烈地向往城 市吗?我被发配到这里,落魄到这样的田地!决不会有一个公家的姑娘来爱我, 来嫁给我啊!“命运将我无情地抛到这里,我想挣脱出去,可找不到路径;也没有挣脱出 去的能量!父母的穷家薄业,周围的所有亲戚包括圈里的人都是同我们一样的穷家薄业。他们自身难保的辛酸生活,农村里连绵不断的集资,已经让两位老人愁 苦不禁,自己的工资还要帮助父母做各项的开支!我还有什么可以说的,还有什 么可以再去想呢!”

思前想后地辨证分析,林西平即能找到李若凤,也就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了, 她毕竟是农村姑娘里的上等,她的美貌,她的家庭。——再也不要有非分的想象 了!再也不要有其他的杂念了!他对她简直是铁了心肠一样,无论是公家女还是其他的民家女,他是谁也不 再考虑了,他的心里只有她了。李若凤就这样每天的晚上到这里来找林西平,给西平带来好吃的,好玩的, 为了使得他不再寂寞,她给他买来一部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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