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
谢治一愣，眼前的女孩分明就是这次自己进入的心灵幻境的当事人。 但怎么会？进入心灵幻境不是应该直接进入到当事人的视角当中，代替当事人进行活动吗？ 理论上来说，当事人和幻境参与者应该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时空当中，更不可能面对面地看到彼此。 但眼前的林染秋显然是真的，当谢治还在思考为什么心灵幻境出现问题的时候，林染秋已经抓住了谢治的手。 谢治能够从林染秋抓住自己手腕的触感中感觉到，她是一个真是存在的人。 “不要想了，先进来。”
林染秋抓着谢治的手腕开了口， “畸形霸凌者和贪婪宿管之间的缠斗不会持续太久，我们之前也尝试过这个办法，但最成功的一次也只让他们缠斗了不到五分钟。”
“你们？还有谁？”
谢治眨了眨眼，但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拖进了210女生宿舍当中，林染秋在他身后把厚重的刷漆铁门小心地关上。 而进入宿舍的谢治更为震惊。 因为他看见了不止一个林染秋。 三个一模一样的林染秋，聚集在这210号女生宿舍当中。 一个趴在床铺上铺，玩着手机，见谢治进来了，抬眼看了看谢治，又继续低头打游戏，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另一个坐在里侧的书桌前，吃着一碗热气扑鼻的螺蛳粉，看到谢治进门，瞟向谢治的眼神里带着攻击性的审视。 而剩下的一个，就是拉自己进宿舍的那一个，第三个林染秋在自己的背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林染秋。”
关门的那个林染秋走到谢治面前，朝着谢治伸出手去，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谢治伸出手去和林染秋摇了摇，而后又把手收回： “那两位是？”
“床上趴着的是林满秋，吃着粉的是林晚秋。”
林染秋分别指向另外的两个自己，一一地向谢治介绍起来， “满秋和我住一个宿舍很久，有两三年了吧，性格有点懒散，晚秋从隔壁宿舍搬过来也有半年了，有时候会有些性格着急，但大家都是非常好的舍友，你不用紧张。”
住一个宿舍很久的林满秋，恰好对应林满秋人格出现的这几年；林晚秋的人格出现在林染秋进入负清部大学之后的那几个月里，算算日子到现在大概也就是半年的时间…… 因此…… 谢治的大脑飞速转动着，他意识到，自己来到的这个210宿舍，可能并不是心灵幻境中的某个真实存在的宿舍，而是更进一步的，谢治直接穿过心灵幻境，来到了林染秋的思维阁之中。 只不过，林染秋的思维阁和自己的小木屋不一样，是一个四人间学生宿舍的样子。 眼前三个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有行为方式有细微差别的林染秋，就是林染秋思维阁当中的三个人格。 外向亲和的林染秋，内向自闭的林满秋，以及对外界带有攻击性同时暴饮暴食的林晚秋。 如果眼前的三个人都是林染秋的不同人格的话…… “那我呢？”
谢治打断了林染秋的介绍， “我叫什么名字？”
林染秋眨了眨眼睛，而后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玩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说什么呢？你不就是李依依吗？你今天刚刚搬进宿舍来，所以我们三个才没去上课，就在宿舍里等着你呀。”
…… 谢治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确实进入了林染秋的思维阁之中，因为从进入眼下自己所在的210女生宿舍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没有办法再收敛心神进入疯狂剪刀与绯红誓约所在的那座思维木屋当中。 从《负面情绪清理概论》中谢治了解到，不同的思维阁之间是同一层级的，任何一个负清师，不可能既在这个，又在那个。 “……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既在自己家，又在别人家。当你去往别人家做客的时候，你必然能够发现你不在自己家中……” 教科书上的这段话乍一听有点像是废话文学，但是当谢治囫囵吞枣地记住知识点之后，等真正在实践中遇到了相应的情况，却能够很快意识到，“是的，自己现在正是书中描述的这种情况。”
林染秋的思维阁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实体化的心灵幻境之中，成为了眼下自己需要破解的心灵幻境的一部分。 思维阁里的林染秋、林满秋、林晚秋显然是林染秋在三个不同的时期里应对外界环境所产生的不同人格。 那自己所代替的这个“李依依”，又代表着什么？ 自己能够进入林染秋的思维阁当中，是否意味着，自己其实是林染秋的第四个人格？ 谢治认为是的。 从现有的证据反推，虽然依旧缺少一部分关键链条，但这种推断是合理的。 林染秋因为某种目前暂时还未知的原因，对同宿舍的李依依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与模仿情绪。 她会在心底欺骗自己，认为自己就是李依依，将李依依的性格、状态、乃至为人处世的方法，都认为是自己的一部分。 甚至于，林染秋会在自己脑内虚构出一段记忆，这段记忆虚假而恐怖，围绕着林染秋曾经的某种经历建立，而眼下展现为李依依外貌的自己，就是林染秋无意识之间所投放到这一虚假记忆中的主角。 自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李依依，实际上，是林染秋对于李依依的病态模仿。 这种病态的模仿行为让林染秋的体内产生了一个和李依依相似度极高的新人格，林染秋会思考，如果是李依依，在某段记忆中会如何行动，会如何面对某段恐怖的、诡异的、荒诞离奇的绝望遭遇。 而这份绝望遭遇，就是如今自己正在尝试破解的“校园污染场”。 如果自己的猜测正确的话…… 谢治觉得，眼下这座表现形式为学校的心灵幻境，大概率不是围绕某一次单独的记忆事件而建立的，而是在心灵幻境建立之前就已经被林染秋进行了一次记忆的整合。 林染秋本身的心理疾病，让她直接在脑内把过往经历的多个负面事件打包成了一组具有相似性的负面事件集合，而这组负面事件的集合，最终才成为了眼下的绝望污染场。 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自己每前往新的场所，都会出现类似于游戏场景加载的场景切换感。 怪不得十几个星期治疗下来，林染秋的病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隐隐有加重的迹象…… 如果林染秋真的拥有将脑内的所有负面记忆团块都凝聚成一个程度更深的超级团块的能力，那周静思和过去的自己每次对林染秋采用心灵幻境疗法，都相当于在开始每次治疗之前，直接又让林染秋自己又在脑子里拓印了一份负面记忆的拓本。 还没开始治疗的情况下，负面记忆就直接加深了一次。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治每次展开治疗时，治疗的起跑线其实是负数。 谢治叹了口气。 他在《负面情绪清理概论》有关的知识点里看见过这种案例。即便在四十余年的学科建立过程中，如同林染秋这样的心理疾病患者也是被当做稀有案例单独展示的。 会主动在脑内重播过往糟糕经历的心理疾病患者不少见，但如果是会在每次重播之前，把所有的糟糕经历都整合成一个无比巨大的山脉群再重播，这样的患者就十分少见了。 倘若在此基础之上，患者本人还会主动地尝试建立与原本的自己不一样的人格，用新人格尝试去战胜自己过往的那些糟糕经历…… 谢治只能说，难怪林染秋能够考进盐水负清大学了。 即便在自己深陷绝望的泥沼之中无法自拔，她也没有放弃过希望，依旧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在体内诞生最能够破除她心中这座绝望污染场的新人格，进行自我的情绪治理。 这本就是一种作为负清师的合格。 是的，林染秋的心灵幻境之中，有一座污染场。 她自己就是污染场的污染源，但她同时又尽可能地把这座不断扩大的情绪污染场封印在她的心里，用不同的人格尝试与之对抗，尝试封印、缩小乃至消除污染场。 谢治又和宿舍里的染秋、满秋、晚秋三人分别聊了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除了作为210宿舍1号床主人的林染秋以外，林满秋是最早出现搬进这间宿舍外形的思维阁之中的。 林满秋的形象是一种自我麻痹、自我封闭的性格。林染秋试图通过这一种对外界毫不关心，只专注于内心偏爱事情的人格，来对抗她心中的这座因为无数次整合与重复污染程度不断加重的情绪污染场。 但结果也很明显，林满秋的对抗失败了。因为林满秋的“对抗”，本质上是一种逃避。 在最早的时候，林满秋的逃避是有效果的，她的逃避减速了她脑中绝望污染场的扩散。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到两年，随着污染场量级的增加，也许是因为量变引起质变，逃避逐渐不再有效了，自我封闭和自我逃离不再能够缓解污染场扩散的症状。而林晚秋的人格，便是在这个时候产生。 林晚秋与林满秋不同，是一种强攻击性的响应式人格。 面对逐渐扩张并且失控的脑内污染场，林晚秋的选择是正面硬刚，面对每个可能扩张的触角，林晚秋都会展现百分之百的愤怒与行动，将一切污染场程度加深的可能性扼杀。 而这样的高强度对抗也让林晚秋这一人格时刻处于紧绷与消耗的状态之中。 当谢治试图与林晚秋进行交流的时候，谢治发现林晚秋的书桌上和柜子里，到处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和主食，即便是和谢治聊天的时候，那些食物也没有停止被林晚秋塞到她自己的嘴里。 林晚秋无时无刻不在补充她体内的能量，她的胃部就像一个黑洞。 谢治还注意到，当书桌上的食物被吃完，新的食物很快就会再次出现，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为林晚秋的书桌供货一样。 但随着林晚秋越吃越多，那无形之手的供货速度正在逐渐减慢，甚至偶尔有跟不上林晚秋补充能量速度的局面。 “需要时刻保持愤怒的林晚秋，每时每刻都在吃着东西，也许，这代表着林晚秋人格的能量消耗速度极快。”
“当书桌上的食物补充速度有时候跟不上林晚秋的进食速度时，林晚秋甚至会开始啃食自己的手指……这难道代表着林晚秋人格的愤怒是一把双刃剑？”
正思考着，林晚秋面前的新一碗方便面又被吃完了，新的食物短时间内没能跟上，于是林晚秋伸出左手，像啃鸡爪子一样啃起了自己的手指头。 林晚秋的左手食指被她咬下来，嘴巴里发出咀嚼脆骨的声音。 这时候书桌上终于重新出现了食物，一包鼓鼓囊囊的原味薯片。 林晚秋将嘴里的手指骨吞进胃里，被啃得破破烂烂的食指重新出现在了她的左手上。 原味薯片的包装被拆开，偌大的包装袋里只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被装满。 林晚秋骂骂咧咧了两句，但依旧是叹了一口气，继续进食。 谢治猜测那小半包薯片应该是林染秋体内能量短时间内供应不足的表现，就像自己变身一分钟以后短时间里哪怕补充了能量也会进入能量无法即时转化的低迷期。 谢治又尝试与林满秋和林晚秋沟通了一会儿，感觉了解得差不多了，于是开始思考起自己这个“李依依”又代表着什么。 林染秋说自己这个“李依依”是刚刚搬进宿舍的新舍友，其实就意味着，自己是一个刚刚出现并且被投入到这组绝望记忆副本的模拟人格。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林满秋代表着逃避，林晚秋代表着反抗，那么“李依依”又代表着什么呢？ 林染秋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内心构筑起一个与李依依有着七八分相似的模拟人格？ 她想在逃避与反抗之外找到的那条路，又是什么？ 谢治逐渐眯起了眼睛。 也许，这个问题背后藏着的那个真相，是自己解决眼下这座情绪污染场的关键。 谢治看向林染秋，他想从林染秋口中了解这座看似是宿舍的思维阁更多，也想了解自己这个模拟人格更多。 但当他想要进一步开口询问时，走廊上却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 声如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