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山坳里静若寒蝉。
没有人看清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何三个凶悍的骑兵忽然从马上摔落了下来,为何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为何他们躺在地上半分声息都没有。 只有绑匪大哥看见了。 他像是一个木头人站在原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僵滞中,颜鸢已经收起了手中的刀刃,走到他的面前,低声询问他:“何大哥,刀能不能借我一程?”绑匪大哥说不出话,只干瞪着眼睛。 颜鸢又道:“出了山坳,一直向西对不对?”
绑匪大哥迟缓地点了点头。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在做梦,还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居然梦见了那位叫小白的姑娘,在暗夜里提刀连杀了三个铁甲骑兵。 如今她还站在自己的面前,温声温气问自己借刀。 这太荒谬了…… 彼时天色已经将明。 颜鸢并不想耽搁过多时间,只当他是答应了。 她转身去队伍中找到了自己的弓箭,然后牵了一匹马,把缰绳交到了楚凌沉的身上,随后自己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颜鸢回头道:“何大哥,你们原路折返,千万不要出山坳。”
山坳外到底是怎样的世界,是海阔天空,还是请君入瓮的铁桶,谁知道呢? 但归根结底,出了山坳距离晋国就只剩下三十里地,与其偷偷摸摸,不如趁他们现在动乱,放手一搏硬闯过去。 她与楚凌沉策马奔向山坳外,马蹄踏破寂静的夜。 她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呐喊:“姑娘保重!”
颜鸢没有回头。 颜鸢带着楚凌沉一路冲出山坳,原以为外面是一片平原,没有想到是一片更小的山丘,原以为是个把时辰便能冲破这三十里地,一直到了天明才终于看到晏国的官道。 官道上有一队车队缓缓而行。 看他们的着装竟然是晋国的使团。 他们不是被围剿了吗? 颜鸢心中狐疑。 楚凌沉在边上低声道:“跟过去看了。”
颜鸢迟疑道:“可是万一是陷阱……” 楚凌沉道:“你能确定是哪一方的陷阱么?”
颜鸢:…… 她显然不能。 那个车队穿着与真正的扶灵车队同样的衣裳,甚至连马车的数量都是一样的,唯一与一开始有所差别的是,马车上车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孔,像是被许多弓箭射穿过一般。 人未必是真的是使团,马车却可能是真的马车,甚至包括了马车后的灵柩都如出一辙。 他们敢堂而皇之扶灵回国,是不是公主的遗体真的在其内? 颜鸢无从考证,只能远远地跟着车队。 车队行进得十分缓慢。 就在距离国界二三里的地方,车队忽然停了下来,所有的人原地调整,一待就三个时辰。 彼时旭日已经东升,天气晴空万里。 远远可以看见边境线上,晋国迎灵的人马已经集结,可扶灵车队却仍旧毫无动静,明明只是隔着二三里地而已。 他们想干什么? 颜鸢想不透彻,也不敢轻举妄动。 楚凌沉低声道:“他们诱晋国军队在这一带边境集结,流民就难以入晋。”
颜鸢终于明白过来,但心中仍有疑惑:“可是如果我们并不入晋……” 楚凌沉道:“我们身后是悬崖,悬崖后面是雪原。”
颜鸢心中一凛,瞬间冷汗濡湿全身。 是了。 他们身后的是雪原。 经过昨夜,魁羽营已经摸准了他们的大概位置。 他们能够上山的路途总共就那么几条,而如果不上山,那他们必定是躲藏雪原与晋国国界这二三十里隐蔽处。 这样的地方有几个? 找起来又需要多久? 简直是瓮中捉鳖。 …… 渐渐地,太阳日上三竿。 惨白的骄阳炙烤大地。 晋国已经三番两次吹响号角,警告使团车队不要在原地停留,速速入晋,可使团却完全没有反应,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了黄昏。 远处传来狗叫声。 很显然搜索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国界两三里附近,过不了多久就会搜到颜鸢与楚凌沉真正的藏身之处。 暮色即将落下。 夜晚又是另一番天地。 忽然间,一支冷箭划破黄昏,射中了颜鸢藏身的树丛。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数不清的箭如同骤雨一般降落。 糟了! 被发现了! 颜鸢迅速翻身上马。 她想要去引开追兵,却被楚凌沉拦住去路。 颜鸢急红了眼睛:“楚凌沉!”
楚凌沉分毫不让道:“不必去冒险,只需要往使团车队所在的方向跑。”
颜鸢道:“为何?”
楚凌沉道:“因为他们也不希望挑起战争。”
晋国的军队就在边关,但使团并未遭受攻击,他们的军队就不能越界。楚惊御已经登基,但皇位尚未坐稳,此时绝不希望晋宴两国发生战争。所以即便魁羽营在雪原追上了使团车队,也并没有真的屠戮他们。 在雪原尚且不敢做的事情,在他们母国军队面前,他们如何敢? 说到底,使团不过是诱他们军队集结的饵而已。 魁羽营从来不想杀他们。 颜鸢道:“可……” 冷箭落到马匹脚下,马儿发出慌乱的嘶鸣。 他们彻底暴露了。 颜鸢别无选择,只能带着楚凌沉策马扬鞭,朝着使团所在的方向奔去。 此时他们距离车队大约不到二里路程。 但真要抵达,谈何容易。 车队附近早有人设下埋伏,冷箭如同暴雨一般落下,颜鸢也楚凌沉进退两难,只能转道奔向国界。 只可惜还未到国界,就被黑甲骑士团团围住。 魁羽营的骑兵大声放出话来:“主君有令,若尔等束手就擒,可活一命!”
他们竟还想要活口。 颜鸢剧烈喘息着,眯眼望向黑甲骑兵。 他们是为了让楚凌沉名正言顺禅位,还是怕把她爹爹逼入绝境? 不论是什么原因,魁羽营至少现在不是那么想乱箭射死他们。 局面陷入僵持。 颜鸢牵动缰绳,缓缓靠近楚凌沉:“楚凌沉……” 楚凌沉目视前方,神色凝重:“嗯。”
颜鸢低道:“还有一个办法,但也可能会死得更惨,要不要一试?”
楚凌沉轻声道:“好。”
颜鸢深深吸了口气:“那一起走。”
这确实是走投无路的办法了。 她取下背上的弓箭,紧紧握在手里,而后狠狠挥下马鞭,强行朝前方突围。 魁羽营的人马被她决绝的气焰吓了一跳,一时间没有反应便被她活生生射出一条生路。 那也实在算不上生路。 那是通往国界的路。 国界的另一边是整装的士兵,举凡进犯者,都会被乱箭射死。 颜鸢并不打算跨越国界,她在距离国界不到百丈之处调转了方向,而后拉弓满弦,瞄准晋国军队所在的方向—— 晋国的人马并非不想要越界。 他们只是师出无名。 反正已经是绝境。 她今天就给他们一个理由! 只需要找出一个有足够的地位引起骚乱的人,最起码要是一个先锋营将领,然后射杀他。 颜鸢的视线在国界上迅速来回,忽然间看见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主身穿朝服,头顶金冠,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女眷。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颜鸢怔了怔。 就是这一犹豫的功夫,她忽然看清了那女子的脸,顿时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是一张足以让她窒息的脸。 她长得与月容公主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比月容公主更添了几分庄穆,一身的朝服在夕阳的映射下闪动着粼粼微光。 那是…… 晋国女帝! 颜鸢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果射杀的只是个晋国的将领,那挑起的只是一次边境的纷争;如果射杀的是晋国的女帝,那挑起的无疑是一场战争。 …… 马儿飞奔,距离已经越来越近。 近到颜鸢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帝的脸,还有她脸上的震惊与慌乱。 “颜鸢!放箭!”
楚凌沉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颜鸢的指尖拉着箭羽,却迟迟松不开手。 并非她不想动。 而是因为…… 那位女帝长得有多么像月容公主。 就有多么像她自己。 …… 可她为何会和晋国的女王如此相像? …… 颜鸢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等她怔神中反应过来时,黑甲骑兵已经下令放箭。 颜鸢再次拉弓满弦,想要随意射杀一个晋国的将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战鼓的轰鸣之声。 从遥远的官道上,卷起一阵烟尘。 那是姗姗来迟的定北侯府的亲兵,此刻他们从遥远的远方踏马而来,人未至,弓箭先行,直接射穿了黑甲骑兵的阵营。 顷刻间攻守易形,黑甲骑兵被迫转身防卫,颜鸢便领着楚凌沉绕过前线,朝着定北侯府的队列策马前行。 她距离国界最近时,只有数百丈距离。 颜鸢的目光与女帝交汇。 但只有一瞬。 下一刻前方便响起了她熟悉的爹爹的声音。 “鸢儿!回来!勿触国界!”
颜鸢毫不迟疑地调转了马头。 她看见使团的队伍已经重新出发,他们原本就是受制于黑甲骑兵,此刻局面已乱,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朝着母国行进。 她与车队擦身而过。 晋国终于迎回了公主。 而她也回到了定北侯府的亲兵队列之中。 前方驶来一辆马车,颜宙在前方掀开车帘:“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