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溟走出披雪汀时, 还以为会被她的姨母、姨父好生警告一番。
但是,凝华上神和南淮君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 屠疑真君一直将她送出弱水,直来到天河之外, 仍是寸步不离, 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九溟不由道:“神使,我这便返回海洋,您不必相送了。”屠疑真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竟然不认得自己。 不过也是,毕竟她很小就离开神族了。 他说:“三日后,少神将和帝子一起共同进入披雪汀。陛下有令,三日之内, 本君将保护少神, 不离左右。”
九溟一脸震惊。屠疑真君自然更是满面无奈——能把少仓帝逼到这个地步,面前这家伙也是个奇才。 不仅是个奇才,还有几分急智。 ——她要是给不出个好说法,整个神族都饶不了她。 偏生她扯出了什么陛下秘境授术的鬼话, 好歹也算给了神族一点颜面。 想到当时陛下的脸色, 屠疑真是忍不住想笑。他补充道:“本君名叫屠疑。”
而九溟甚至,连屠疑真君是谁也没有听过。 她犹豫道:“可是真君就这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也太不方便了吧?”
屠疑真君正色道:“可能陛下担心这三日之内, 再有人将少神掳进幻境, 传授秘术吧。”
这家伙, 竟然嘲笑本少神。 九溟不说话了——说话也没用, 神族这些人,有几个是长耳朵的? 她一路返回海洋,鲛、鲸、鲨三王忙迎上来。 但见到屠疑真君, 三王又是一怔, 随即一言不发。九溟随口介绍道:“这位是屠疑真君, 三日后我将前往披雪汀。陛下令他贴身监视。”
“咳。”
屠疑真君不以为意。
——介意又如何?整个神族这次都真是被骂怕了。这三天她要再出什么妖蛾子,大家非撕碎了自己不可。 三王倒是听说过屠疑,忙拜道:“见过屠疑真君。我们这就为真君准备住处。”屠疑真君道:“不必。”
三王一脸诧异,九溟自然也懒得管他了,问:“三位叔叔,屠疑真君奉命而来,不必为难。”
鲸王只好硬着头皮,说:“少神,您去神族这会儿,已经有许多商人找上门来。大家早听说您要前往披雪汀,都想请您将一些货品带入其中,适时展示。”
“?”
屠疑真君满头问号。
九溟却早习以为常,她说:“都有什么?什么价钱?”鲸王又看了一眼屠疑真君,道:“我已整理成表,少神请看。”
说话间,他真的递出一卷货品列表,九溟看看货品,又看了看价格:“这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啊。走,随我看看货品。”
九溟带着一众海妖开始选品,屠疑真君从满心疑惑,到眼花缭乱。 只见碧落海城池广场上,已经一排一排,堆放着许多杂物。这些杂物种类不一,品质也是良莠不齐。九溟极为熟练地将品质好的、出价高的货品挑出来。 她挑一件,就在列表上勾一件。 鲸王则迅速为她整理着货品展示的要点,许多小妖负责不同的货品描述。大家各司其职,虽然繁忙,却很有章法。 屠疑看了半天,真是忍不住,问:“少神即将进入披雪汀,不准备一番吗?”
他提示道,“比如了解一下其他灵尊的传承之类?”
九溟道:“感谢真君提醒,但灵尊传承遥似星月,即使知道,于我也并无用处。”
屠疑真君上下打量她,确实,她太弱了。 “虽然本君不知披雪汀的试炼内容,但……历来灵尊传承,皆危险重重。少神不担心自己葬身其中,不得生还吗?”
他问。
下一句,他想说——本君对宇宙其他世界的灵尊传承试炼多少知道一些。 可九溟并没有依照他的想法接话,九溟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品之间,说:“知道是知道。但是担心什么的,实在顾不上啊。”接下来,屠疑真君就目睹了她所谓的“顾不上” 因为七日来的人气爆涨,就连外域许多商贾都找了过来。大家带着自己的货品,只想趁这个热度最高的时候,请她代为展示。 九溟疯了一样卖货选品,几乎一直在取影成像。 她趁布置的空当,才能匆匆喝上几口灵饮。 ——既然不知道能不能生还,那就多留点灵石给它们吧。担心多虚无啊,哪有留下些什么来得真实呢? 海洋在拼命接活儿,帝子沧歌则在认真补课。 少仓帝亲自为她押题,讲了关于灵尊传承的相关内容。 “灵尊传承,就是诸位灵尊设下的考验。”
少仓帝凝重道,“五源每位灵尊都会在自己仙府布下一方秘境,用于存放自己的传承。这样就算自己陨落,五源也后继有人。”
他清晰明了地解释:“仓颉古境形成时间不久,恒渊是第一位不幸陨落的灵尊。此事虽无前例,但宇宙之中,传承试炼非常多。”
他给出一些影像珠,道:“这些内容各异,你可自行观看。”
沧歌认真问:“这些影像珠,弟子可以送一些给九溟吗?”
“什么?”
少仓帝愣住。
沧歌说:“弟子有师尊关照,可她没有长辈指点。她可能更为需要。”少仓帝沉默许久,道:“沧歌,水神之争,你并非稳操胜券。”
他首次提及此事,神情却异常严肃:“她虽修为浅薄,但颇有急智。这点,你不如她。而且,她乃浮月之后,其血脉相比一般水源神灵,要纯净得多。恒渊灵尊执意让她参与竞争,并非毫无缘由。”
他难得这样耐心地解释,沧歌闻言,却道:“可这是好事,不是吗?”
她注视少仓帝,眸光清澈如春水,“师尊说过的,水源需要更好的未来。”
此时此刻,她说出这样的话。 少仓帝这样精于谋算的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沧歌接着道:“她长于海洋,这本已是不公平。如果弟子再独享传承秘辛,对她更是不公至极。从小到大,弟子就明白,师尊乃五源共主,您不会仅仅因为我是您的弟子就徇私偏袒。弟子知道,您这么做,一定有您的理由。”
“弟子也会遵照师尊命令,全力争夺水神之位。可如果她胜出,那么也能证明,她就是水源更好的未来。对不对?”
她语声平静如水,字字真诚无虚。
少仓帝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言语。许久,他道:“只要你尽力而为,此事,你可以自行作主。”沧歌闻言,顿时喜不自胜:“那弟子便将这些影珠也送些给她。”
说话间,她果然分出一半影珠,命仙侍送往海洋。 少仓帝心头复杂。 两千年,他这样一个冰冷淡漠的人,一直面对着这样一个真挚赤热的灵魂。 影珠送到海洋,可九溟着实也用不上。 这些天货品展示将她的时间全部占满,她喘气都费劲儿。哪来时间看这个? 三日,时间快得像是一个眨眼。 这一日,所有水心符全部开启,神族在帝子沧歌和少神九溟身上同时施下日月眸。 水源恒渊尊的传承之争,就此开启。 整个仓颉古境,乃至无数外域世界,都开始关注此事。 争夺灵尊传承,本应该是隐秘之事,可这一次,几乎成为一场声势浩大的宇宙盛典。 披雪汀,沧歌宝甲绿衣、长发高扎成马尾,她身背冰弓,腰挎箭袋。凝华上神正为她点数着储物法宝里所携之物。 九溟长发披垂,戴了一顶宝石珠冠。一身衣裙仍是冰蓝,却比她平时所穿繁复些,裙裾逶迤,美不可言。除此之外,她耳坠明月珠、腕扣水晶镯,脚上穿着宝石鞋。腰间系着水晶腰链…… 她盛装而来,不像是前来参加试炼,更像是赴一场宴飨。 当然了,九溟也没办法——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 晨时初刻,少仓帝看向恒渊灵尊。恒渊灵尊微微颔首,他于是道:“开始。”
说话间,一座棋枰凭空显现,正落在二人之间。 少仓帝语声沉缓,郑重道:“孤将为帝子沧歌入局,怜你乃残魂,许你执黑子先行。”
说完,他落座枰前,手执白子,安静等待。 恒渊灵尊轻笑一声,同时入座,他缓缓握住黑子,道:“本尊愿以残魂,为水源少神九溟执棋。”
随着二人执子,大殿中央,忽然显现一扇门。门内华光万丈,隐有风雨之声。 恒渊灵尊打量一番九溟,道:“披雪汀是本尊早年所遇的一座小城,城池中天地真法已经十分薄弱。本尊便将其封存于此,并用风雨杖稳定真法,养护城池。你二人入内之后,万不可让境中人发现你们外来者的身份。否则城池真法破碎,密境陷落。你二人绝难生还,切记。”
沧歌拱手拜道:“晚辈记住了。”
九溟也只好道:“哦。”
恒渊灵尊嘴角含笑,慈爱地道:“灵尊传承,本应有半年准备之期。可惜本尊一缕残魂,无法久候。只能委屈你们了。”
九溟挑了挑眉,嘲道:“无妨。反正我从小到大,受的委屈也太多了。”
恒渊灵尊并不责怪她的无礼,道:“去吧。”
说话间,他手中黑子落下,殿中门风雨大盛。 九溟只觉身上一湿,再睁眼,四周一片陌生,而人间瀑雨顷盆。 少仓帝紧随其后,跟落一子。 白子入局,沧歌也瞬间消失在风雨门中。 殿中一片寂静,少仓帝与恒渊灵尊的残识相对而坐,仿佛化作了雕塑。 而此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恒渊灵尊微怔,他就算乃是残魂,也知道此时此刻,不应有人进入披雪汀。 可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人影衣白如雪、金冠束发,肩上还站了个彩羽流光的小凤凰。 他踏雪而至,看见殿中对弈的二人,再看向风雨门,不由微怔。他脑后光轮转动加快,似乎有些犹豫。 ——身为天地真法之一,他知道那是什么。 在他肩头,小凤凰打量着风雨门,声音机械,道:“披雪汀,一座被封印的小城,内藏宝物风雨杖。城池真法薄弱,即将消亡。危险程度:六。”
少仓帝对于此人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他头也没抬,道:“你若要入局,现在还来得及。”
恒渊灵尊执棋,并不似少仓帝一般轻松。此时,他吃力地抬头,看向来人。 “太、太古神仪……”他目光微凝,片刻之后才道:“此城真法已经十分薄弱,您乃天地真法凝聚而成,贸然入城,后果难料!”
太古神仪手握一根凤凰尾羽,尾羽很长,流光溢长,已经被他炼化成一件飞行法宝。 他转动着这根长长的尾羽,许久之后,似乎下定决心。 ——他向着风雨门而去。 一瞬间,他身影消失,门中风雨大作。 水幕之中,日月眸法术开启。 少神九溟和帝子沧歌分屏显现。 仓颉古境无数百姓守在水心符所化的水镜之前,无数外域世界也等候多时。 镜中画面缓缓显现,众人只见一座古城,城头上,“披雪汀”三个字古拙有力。 画面中,九溟穿过雨幕重帘,就来到了这座老旧的城楼之下。 她仰视城头,过了许久,她突然转过身,面向水心符——找角度什么的,本少神从不失误。 “诸位,灵尊传承之争近在眼前。城中危险不明。即将入城之际,本少神将携带冶炼大师陆施子亲自锻造的法宝无垢瓶以防身。”
说话间,她将无垢瓶托到手上,各角度展示,道:“此瓶不仅功用神奇,而且十分有趣,接下来,我要为大家演示几个它的用法……” …… 不是,这怎么还带卖货的呢?! 神族震惊。 披雪汀城外,少神也很无奈——没办法,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