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园,她一声不吭的骑着自行车,手心冒汗,满脑子皆是方才的场景和他说的那句话。像蜜罐被打碎,无数甜美融进血液循环加快流动,让她不禁有些飘飘然。他说,有她这样的童养媳,也挺好的诶……“怎么啦?小婉不开心了么?”
身后,林阿齐迅速蹬着自行车快速驶到她的身侧歪着头满脸歉意道:“哥哥跟你道歉,下次不乱说话了。”
听着他略带苦恼的声音,林诗婉半喜半忧,喜的是他竟然在意她的情绪,忧的是他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自己一直在暗恋他。她无奈叹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自如,极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不已。她转头眨眼,“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你们闹着玩呢。”
听见她这么说,林阿齐这才长舒一口气,懊恼的情绪随风而散露出憨厚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若人家信了我是你的童养媳,我真嫁不出去了的话怎么办?”
林诗婉随意地问道,静谧的面容下,心绪却不断波动起伏。林阿齐一怔,良久轻笑出声,“嗯……这样啊。”
“那不如,以后我来娶小婉怎么样?”
哗——夜色渐浓,星光璀璨。路灯在他们二人经过之时骤然亮起。她眼含讶异转头望去,林阿齐的双眸绽放璀璨夺目的光芒,路灯洒在他秀气的脸上满是动人的笑意。林诗婉一时看呆,竟忘了自己还在下坡路段,车头严重偏歪。林阿齐脸色倏然一变,急忙皱起眉头大声喊道,“小婉!快看前面!”
林诗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自行车头正往公路两侧的田野里偏侧,因在下坡路段车速极快。她抓住自行车的手把蓦然一抖,吓得即刻转移方向,同时按下刹车把手,不慎轮胎的快速摩擦使自行车失控的栽倒下去。她也因为惯性被甩出了十几米。“小婉!”
林阿齐惊呼一声,立马跳下车冲向摔倒的她,伸出修长的胳膊想要拉她起来,可他太晚了,只抓到了她衣服的一角。林诗婉痛的仰躺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手腕处蹭破了皮渗出血丝,眼泪禁不住在眼眶内打转,只觉得自己摔的全身骨架都要散掉。“小婉!怎么样?摔到哪里?哪里痛?”
一连串的关心让她感到身上的痛楚都减弱了许多。她抬起头,皎洁的月光透过枝桠照射在他泛着担忧的脸上留下了惊艳的痕迹。林诗婉突然很想哭,想到眼前这样的少年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因为一场车祸死去,她的心蓦然揪成了一团乱麻。痛吗?很痛,真的很痛。哪怕只是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她都好痛好痛。那他呢?那时候他一定也很痛很痛吧?从她得知他车祸起,她没有一次不曾想过他被车碾过去的那一霎那是否痛到五脏六腑都像被打桩机一遍遍重复碾压。林阿齐见她迟迟不说话,吓得慌忙问道,“小婉?很疼是不是?起得来吗?”
愣神的少女突然红了眼眶,她伸手握住他的衣角,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充满氤氲。一双眸中满是心疼和难过,就好似这次摔得人是他,而并非是她。“阿齐……很疼吧?”
她问。夜晚的风徐徐吹拂在他身上,撩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他白皙的脸庞,睫毛浓密纤长,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呼吸间带着淡淡青草香味,让人迷醉。他紧张的情绪忽的被她的疑问换成了怔愣,“小婉?”
“你很疼吧?那个时候,很疼吧?很疼吧?”
他懵了,对于她的疑问听的云里雾里,而她此刻已经不管他是否能听懂她所说的话了。她的情绪忽然不受控制的爆发,手臂隐约的痛楚瞬间击溃了心底坚硬的堡垒,让她陷入沉沦,眼泪不断。他急了,“小婉?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听到他的声音,想到他如今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哭声愈加强烈,林阿齐被她的模样震撼住,一颗心顿时慌乱无措起来。“怎么了?小婉?好了不哭,让哥哥看看哪里受伤了?”
他笨拙的替她擦拭着眼泪,却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他的手很凉,冰冰的触感从她肌肤上传递,林诗婉忽然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和无助,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不停抽噎,断断续续说道:“阿齐,我好痛……我好……痛……真的好痛。”
心痛的像是被无数铁锤千凿万凿,她没有想错,他被车撞倒的那个时候,定是痛到入骨的。林阿齐慌乱地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小婉不哭,不哭。”
她的哭声颤抖着,泪水肆虐,顺着白嫩的脸颊流淌而下,浸湿了林阿齐胸膛的衬衫。不远处的街灯映在二人身上,将彼此交叠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衬衫使得他心里五味杂陈。林诗婉趴在他胸膛哭泣,双肩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连呼吸都困难后才从他怀中钻了出来。“阿齐,阿齐,我梦到了,我梦到过,梦到过,梦到过你死掉,梦到你出车祸,那会你很痛吧?”
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记忆,如今却在此时重现,就像是被揭开了伤疤,撕裂了伤口,鲜血淋漓。林阿齐被她一连串的质问轰炸炸蒙,她睫毛挂着眼泪,使得他心里酸溜溜的且不知所措。她哭的这么难过,就是因为一场噩梦么?想来应该是上次他喊她起床时那次吧?难怪她当时见到他时眼神那么复杂。这小妮子竟然因为一个噩梦吓得这样吗?他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孩,心疼又无奈,“小婉别哭,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好好的在这里呢。”
“都过去了,只是梦罢了。”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尖轻拭她眼角的泪水,声音温柔如水。林诗婉心中的酸楚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再也承受不住的悲拗情绪失控了般,她使劲的摇着头。“不,不,没有过去的,阿齐,没有过去。”
这对于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梦。是真真实实的,现在这一切才是假的,所有都是假的,他是假的,星星是假的,伤口是假的,只有她一个人是真的。她的少年,明明就在她身边,可她却觉得遥远的好似在天边一般。他犯了难,“小婉……”不知是为何,许是心疼,他俯下身,将她揽进怀里。林诗婉一下子愣住了,僵硬的趴在他胸口,任由他拥抱,任由他温暖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她感受着属于他独特的体温,感受着彼此的距离,感受着那种熟悉的安心感。而这场真实的梦,总会醒的。林阿齐的手掌覆上她的脑袋,温暖的手掌心使得她的话语哽在了喉咙,“是哥哥不好,不应该在你骑车的时候跟你说话。你瞧,哥哥就在这里。”
“一直在你身边呢,不会出车祸的,梦都是相反的,知道吗?”
他一句一句,循循善诱,似风似雨一般轻拂过她千疮百孔的世界,为干涸的土地滋润了许些养分。她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感受着他胸膛的心跳,她突然觉得无论这一切是真是假,她都想珍惜当下,与他过完这短暂的时光。……蝉鸣声声入耳,见怀中的人不再哭泣后,他将她从自己怀中捞了出来,“好些了没?”
她点头,脸颊因为他胸膛的温度微微泛起了红晕,“阿齐,我……”“好了,我们去看医生。”
他站起身将倒地的自行车扶起,然后停在原地,将林诗婉扶至自己的自行车后座丝毫不敢耽搁。他不擅长哄女孩子,只能尽量温柔的安抚:“看看腿能不能伸直?很疼吧?待会擦完药就不疼了。”
她抬起头,坐在后座揽着他的腰间,鼻尖属于他的气息肆意挥霍,“不疼,一点也不疼。”
林诗婉没有骗人,此刻她真的觉得一点都不疼。原来这么怕疼的她,只要身边有他的存在就真的一点都不疼了。乡村的晚风参杂着阴凉,他带着她左拐右拐进了村庄的一处小诊所。这家诊所已经开了很久,因常年没有翻修,朱红的门槛已被岁月磨掉了原本颜色。林阿齐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走进去,交代了医生几句后,趁着医生准备消毒的空档冲她说道,“小婉,我先回去跟阿婆说一下,省的她看我们这么晚没回去担心。”
“不……”林诗婉在他转身要走的间隙拽住他的衣角。他回头,“嗯?”
她咬着嘴唇,欲言又止,良久后才糯糯道,“别走,陪我。”
他愣怔了半晌,“可……”他抬眸凝视着她,那双琥珀般清澈的眼中满是期待和渴望, 林阿齐犹豫了许久,终是叹息道,“好好好,哥哥陪你。”
两人并肩坐到诊所外的木凳上。她依旧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紧握着他的衣袖,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绯红,低垂着脑袋。方才在下坡路段他所说的话直到现在还循环在她耳畔。少年那特有的温柔声线随着风一同灌进她的耳中让她心跳如擂。沉默良久她才开了口,“阿齐,你刚刚说的,以后没人娶我的话,你要娶我是真的么?”
天色已暗,诊所内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声音细如蚊吟,但却清晰地传递给他。“嗯?”
林阿齐看着她一副认真又紧张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忍不住笑出声。他伸手想摸摸她,又觉得太唐突,尴尬地收回了手轻咳一声,“当然了,就怕以后小婉长大了,嫌哥哥老了。”
“才不会呢!”
她立刻否认,反应过来后一抹红晕染上脸颊直至耳后,生怕他猜到什么一般急忙又说。“万一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就不嫁别人了,随便找个好人嫁了。”
林阿齐的面容肉眼可见一僵,他哭笑不得,“真庆幸我竟然是小婉心中的好人。”
“不用感到太开心哦~”他苦笑,“是是是。”
……消完毒后,林阿齐载着她回到院子,伤痕累累的林诗婉自然免不了奶奶的一顿责怪。好在林阿齐急忙解围,这才免了一顿“竹笋炒肉丝”。晚饭后,林诗婉照旧坐在木桌上,手拿着笔一笔一画的在本子上不断的写下‘林阿齐’三个字。这是她一直以来形成的习惯,无论是在想题目,还是在发呆,总会不知不觉的就将他的名字写在了本子上。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魔怔了一般,可是这样的感情却也只有她自己明白,那束照进她青春期的光对于她的意义,远不止于芸芸众生眼中的情窦初开。那是比情窦初开更能让她牢记一辈子的人。“呼。”
林诗婉长吁一口气,看着本子上的数学题目,难熬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灵魂二十二岁的她,竟然连初中的题目都做不出来,她承认她自己的确挺废物的了!沉默许久,她忍不住再一次推开木窗瞅着对面的窗户,隐隐希望那扇窗里坐着她想念的少年。可远处的窗户没有一丝亮光,只有昏暗的烛光摇曳在夜里撂下深深浅浅的光影。她有些失落,“他作业写完了吗?”
吱呀——木门打开的霎那,伴随着林阿齐温润的声音传来。“小婉还在做作业吗?要不要吃点我奶奶做的蒸糕?”
注意力本集中在不远处窗口的她浑身吓得一颤,猛的转头看向手拿铁碗一脸认真的林阿齐。林阿齐踱步走来,将铁碗放在木桌上,替她掩上了刚开的木窗,“晚上风冷,开着窗户容易感冒。”
林阿齐边说着,边将目光投向她的书桌,似看到了她写满密密麻麻字体的纸张,他好奇的垂眸想细看。“嗯?这个是……”还未看清纸上写的是什么,那张纸就被林诗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抽开。“没,没什么!”
她慌慌张张将写满他名字的纸张抽出藏在书包里,红色如同墨水染水一般在她脸上晕开。他眨了眨眼,微愣许久忍不住笑开,“小婉这么小就有那么多小秘密了?”
她嘟囔,“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不行。”
“好好好。”
他伸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还未做完的数学习题和身侧那骰子状的橡皮擦。骰子橡皮擦四面都分别写着‘ABCD’四个英文字母。林阿齐看看那块橡皮擦,又看看她的数学卷子,大题一题未做,倒是选择题全部都做了。他伸手捏了捏那块橡皮擦,看着上面的字母突然笑了,“小婉做题怎么做的?”
林诗婉还在为那张纸尴尬之时,他的话犹如另一个重爆炸弹将她炸的头昏脑胀。啊!她怎么忘记把橡皮擦收起来了!这是初中人人会干的事情,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实在不会看天命。所以她做选择题的时候就抛骰子,听天由命了。林诗婉:……林阿齐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更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捻住她的鼻子,“若是抛到的那一面没写字母呢?”
“那就证明神仙也不会!他都不会,我就更不会了!”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嘴脸逗得林阿齐侧头,手握成拳抵着嘴唇轻笑,肩膀一耸一耸的乐的不行。林诗婉气鼓鼓的将手遮住数学试题,“不许笑!”
林阿齐一本正经地点头:“嗯,不笑。”
林诗婉看着他满眼多的快要溢出来的笑意脸颊两侧更加滚烫了些许。“有什么好笑的!就是不会嘛!”
她干脆摆烂了,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撅着嘴巴满脸不悦。简直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啊!“哥哥教你?”
林阿齐站起身来到她的身后,俯身下来,下巴跃过她的肩膀,脸颊与她的耳朵摩擦而过,清淡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周遭仿佛更加安静了,空气也变得滚烫起来,心跳加速加快,几乎要从她的胸膛跳出来。他……离得好近。林阿齐并未发现自己胸膛前的少女已然坐立不安了,他依旧孜孜不倦的讲述着卷中的解法。“所以公式套用进去的话……嗯?小婉?”
他感受到她的僵硬和神游状态,不由无奈的笑笑,伸出手轻慢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子。“小婉!”
林诗婉被吓得一激灵,整个人不由往上一跳,脑袋重重撞到身后人的下巴。“痛痛痛……”林诗婉被撞的眼冒金星,眼泪噙在眼眶里打转。相比之下的林阿齐也不太好受,他捂着下巴闷哼一声后,才慌忙将手掌放她头顶上摩挲着。“怎么样?没事吧?”
他关切问道。林诗婉可怜巴巴的眨着眼,她感觉自己真的有点惨,“没事,对不起,我刚刚在发呆。”
林阿齐松了一口气,“那么讨厌数学啊?”
她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巨无敌讨厌!”
“那也要学!认真听!”
他将试卷摊开,及其耐心的又讲了一遍,不厌其烦的说着。不知为何,以前无论爸爸怎么教,怎么打,她学不会的东西就是学不会。可如今换个人,她就好似开窍了一般,将他所讲的一五一十都记在了脑海里。她嘴角含笑,深深的将他的侧颜再次印入心底,印入脑海深处,这是她的少年,属于她的少年。月光树影斑驳,枝叶被碾碎散发着草味清香,合上的窗棂两个黑色的黑影贴在一起为寂寞的黑夜平添了丝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