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家里,银杏娘却不在。
原来她看女儿回来了,想着让女儿吃一顿饱饭。拿了钱去找街上卖卤货的王二,教他称了二两猪头肉,拿荷叶包了。又买两个葱油烧饼,银杏娘就往家里去。 家里有擀好的面条,银杏喜欢吃宽面,她娘就切得宽些,又叫她过来烧火。 水烧开了下面,银杏娘又往锅里添些冷水,反复三次,面条飘起来后装到碗里,那几个碗还是上次摔碎了的,她娘舍不得扔,找人补好了继续用。 又剥了几粒蒜递于银杏,但银杏现在是在内院里伺候的,等闲不能吃鱼蟹葱蒜一类味重的东西,叫姑娘闻了不好。重阳节那天还是因为贺氏许的。 银杏娘见银杏不肯吃蒜,心里嘀咕一句矫情。到底没说甚么。 就着猪头肉吃面,虽然没有蒜少些滋味,但银杏吃得还是香。 在听雨阁里头,她也学那些小姐样子,饭来了略动几口,只有在竹枝跟前才松快些。 到了家才彻底放松下来,敞开了肚皮吃。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吃了一碗就再也吃不动了,银杏娘叫她多吃些,她也只做听不见。又打开食盒拿出重阳糕来,叫她娘来吃。 重阳糕以米粉、豆粉为原料发酵,点缀以枣、栗、杏仁、葡萄干等果馕、加糖蒸制,李嬷嬷又额外兑些牛乳进去,吃起来更丝滑,还有股奶香味。放了几天没有损失味道,闻起来反而更香了。 银杏娘闻了这香味,心里想吃,面上却道:“娘还不饿,才吃了面的,这样好东西,你拿了回去吃。”好东西?银杏心里笑她娘没见识。外头看来是好东西的重阳糕,在敬国公府却是随处可见。 主子奶奶们都不吃的,只拿它做节礼用。寻常的小丫头子也吃腻了。银杏就见过宝儿拿这糕掰碎了打雀儿顽。 这样的东西,在银杏娘眼里就已经是顶好的了。银杏心头一酸,面上却仍旧笑道:“这不值什么,我那里还有。”
银杏娘这才放下心来,捻了一小块慢慢地吃,脸色露出满意之色。 又听得银杏道:“我下午就要走,得空再家来。”
不意听见银杏说这样话,银杏娘道:“怎么才来就要走。”
银杏笑道:“内院事多,我今儿还是和别人换了班才家来的,总不好叫人久等。”
银杏娘知道拦不住,忙道:“我蒸了十几个肉饺儿,你带了去,给你院里的姐姐妹妹们也尝尝。”
银杏低头应了。食盒内来之前装了重阳糕,去之后里头又装了十几个肉饺儿。等她到了听雨阁里,再忍不住哭起来。 到底是亲娘,兄弟俩个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何况她还是她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那天银杏虽说了不管她,到底狠不下心来。在听雨阁里这半个月,宝儿这些冷言冷语,倒叫她念起亲娘的好来。竹枝虽然没说,但她也知道,要是有得选,她肯定要亲娘不要干娘。 那些肉饺她一个也没给别人吃,晚上一顿吃完,银杏喝些酒,又哭了出来。 想出头的心登时冒了出来,但她没想到,机会来得那样快。 那天她早起来扫庭院,深秋了很有几份凉意,手指略露在外头就冻的不行,她边扫庭院边想着,家去叫娘做一副手套来才好,给竹枝也做个。 才想着竹枝,就见竹枝飞似得赶了过来。她面上含笑道:“按品大妆的发髻你会不会?”
她会梳头会打扮,竹枝是知道的,得闲时竹枝还烦请她帮忙梳头。 竹枝往其他院里跑腿去,别个丫头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心道这丫头的头梳得真格好,一样的发饰,怎么她看起来就俊许多。 银杏道:“我会的,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竹枝拍手道:“赶巧了不是,你快些和我去正院,姑娘着急找你。”
银杏举起手里的笤帚示意:“我还没扫完地。”
谁知竹枝将笤帚抢过来,塞到路过的一个小丫头手里,道:“你先帮着她扫地,回头我赏你。”
说罢拉了竹枝的手,两个飞快地跑到正院里头,竹枝笑对梳妆台上坐着的人道:“姑娘,就是她,她会梳。”
白蔻先看到了她,皱眉问道:“可真会么?”
银杏抬起头来笑道:“如何不会?我姑奶奶是老太太屋里人,先前就是专管梳头的,她也教了我一些。”
顾棠笑对白蔻道:“你把人家吓着了,”又转身过来安慰银杏:“你别怕,就是不行,我还请到老太太和太太那里去。”
银杏点点头,说是按品大妆,实则敬国公府里的姑娘们哪里有诰命,但是没品级的姑娘们去宫里,梳什么头带什么首饰也是有讲究的。 这些姑奶奶都告诉过她,小姐姑娘们的发髻和诰命夫人们的比,其实再简单不过了,只是手法要叠加起来。莲房那几个没有学过,只会梳些寻常简单的发髻,哪里知道其中的关窍。 银杏拿了梳子给顾棠梳头,才刚摸到头发,她就笑道:“姑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深呼一口气,先前开始手都有些抖,她搭讪着和顾棠说些话儿,不觉把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了几分。头也越梳越顺,不过一刻钟,发髻就梳好了。
莲房又拿了一个小靶镜放在顾棠头后让她瞧,顾棠笑道:“果然不错。”银杏又拿了自己的粉和胭脂来准备给顾棠上妆。顾棠笑道:“我不涂粉的。”
银杏打开那粉,莲房几个去瞧,只见轻香白薄,不知是甚么做得。银杏笑道:“姑娘,这是紫茉莉花粉磨了做得,我又拿纱布筛了几遍,不是外头买的。”
她这话一说,顾棠倒起了兴致,银杏就给她上妆。这粉涂在脸上,果然同外头那青涩厚滞的粉不一样,倒叫顾棠想起了现世买的痱子粉。 又描眉画眼,廖廖几笔,顾棠望向镜中的自己,只觉眉如远山,眼含秋波。尤为难得的是,她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看人自带三分情。也不知银杏用了甚么办法,叫她整个人看上去端贵大方,全无半点媚气。 顾棠点点头,心下满意。这才有半夏急匆匆地跑进来道:“姑娘,我才到胡嬷嬷家里去,她儿子说妹妹病了,胡嬷嬷帮着去看大夫去了。”
一抬眼看顾棠已经打扮好,才笑道:“姑娘也不说话,吓我一跳。”
顾棠站起来,拍一拍半夏的手道:“行啦,时候到了,只怕四姐姐和六妹妹都在等着呢,去晚了可不好。”
又瞅一眼银杏,笑道:“你很好,晚上到这里来,我有话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