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间餐厅大堂正中央。 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姑娘站在长桌前低着头微微发抖,颤声说:“对不起客人,我还要工作,不能喝酒……” 话音未落,酒意上头的男客人脸色一沉。 “穿成这个样子,跑到这里来打工,抱的不就是那点心思,装什么贞洁烈女呢!不过是陪我们喝杯酒都不愿意,怎么,看不起我们?”
年轻姑娘气得眼眶通红,忍不住抬头瞪了客人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一桌四个客人皆是面色不虞,离得最近的客人端起了装满红酒的酒杯,就要往她身上泼。 她有些害怕地缩了下脖子,下意识闭上眼。 就在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拉着她的袖子将她拽到了身后。 “哗啦——” 冰凉的酒液浇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女服务生愣了一下,偷偷睁开眼,抬头,有些惊讶地小声叫道:“小白?”
发现浇错了人的客人先愣了一下,随即发现上赶着来护人的年轻人也是一副服务生的打扮,那点心虚凝滞转瞬间便消散了。 “唷,我说怎么喝个酒都不情不愿的,原来这还有个小情郎呢。”
被护在身后的女服务生安然无恙,到底也是新来不久,下意识反驳:“我们不是——” 顾白衣推了推她的袖子,轻声提醒:“后厨安哥那边喊你去上菜。”
后厨哪有叫安哥的? 而且这会儿客人就只剩最后两桌了,菜早就上齐了。 女服务生刚想反驳,触到顾白衣低头递来的眼神,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哦”了一声。 “那、那我先过去。”
声音越说越小,背也不自觉地往下低,却也一点点往后厨的方向挪动着脚步。 桌边头顶着墨镜、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原就看中她长得漂亮,想要她作陪,这会儿见她要跑,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 然而旁边又是一只手伸过来,按在他的手腕上。 纤细白净、骨节分明的手指好似只是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如同暖热了的白玉,漂亮得晃眼。 中年男人只是恍了下神,便觉手腕之上重若千钧,动弹不得。 自然也没办法再去抓那个女服务生。 男人恼怒地抬头,就见留下的这个低眉顺目,温温吞吞地说话。 “客人如果有什么需要,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声音不知是因为胆怯还是温柔,也显得绵而软,听起来就是个很好欺负的性子。 对面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人自打他过来,眼珠子便好像黏在他身上一样,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脸看。 新来的这个看着也就刚成年没多久的样子,还可称一句“少年”。 这个少年长了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 而且是不大“端庄”的漂亮。 唇红齿白、眉目含情,五官轮廓合到一起并不女气,甚至是能够吸引到绝大多数女性喜爱的好看帅气。 但与“踏实”、“稳重”、“成熟”、“可靠”之类的形容词绝对南辕北辙。 这简直就是一张生来就该吃软饭的脸。 即便此刻被人泼了酒,低着头听训,也看不出半点狼狈与丑态。 泼到脸上的酒液也浇湿了他的头发,刘海与脸颊侧的发梢被打成湿漉漉的几绺,还在往下滴水。 如墨的发尾间淌下一道浅红,沿着苍白的肌肤缓缓流淌,滑过脖颈,没入衣领,再无从追觅。 鲜明的色彩对比之下,透着狼藉的美。 偏偏那双漆黑的眼睛却透出一股清亮的纯良,好像温顺无害的犬类。 但乖顺又漂亮的东西,总是更能催起某种欺负甚至毁灭的欲|望。 瘦子盯着他看得目不转睛,喉头微动。 周围人看出他的意动,霎时间什么火都熄了,斜对角的眼镜男撞了撞身边胖子的胳膊,一边倒了满杯的酒推过去。 “既然那个妹妹被叫走了,那就你来替她陪我们喝好了。”
眼镜男笑嘻嘻地说,“喝得我们高兴了,这单酒水就叫老板记在你们头上,如何?”
嘴里说着征求意见的话,那杯酒却已经不容置疑地推到了顾白衣的面前。 顾白衣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又垂落到那杯酒水上。 “好。”
他依旧温吞地应下,伸手接过那杯酒,递到自己嘴边。
好在不是烈酒,他能咽得下去。 …… 大厅正中央闹出来的动静,被坐在角落里的一对母子尽收于眼底。 母亲沈瑰意眉头挑得都快要竖起来:“这就是你精心挑选了一个礼拜无论如何也要带我尝一次以表心意的特色餐厅?”沈玄默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视线一直落到大堂中央看戏,过了一会儿才分神,反问:“这里的菜不好吃吗?”
沈瑰意实话实说:“好吃。但也没有比家里厨子做得更好吃。”
沈玄默只听前半句,慢条斯理地说:“好吃不就完了。又没给你下毒。”
沈瑰意:“……” 沈女士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个狗儿子给气死。 本以为儿子主动开口请她吃饭,是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委婉求和。 亏她还默默高兴了几天。 现在看来,恐怕还是他那位善良的朋友看不过眼,觉得他们母子天天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不休不大好看,所以才劝说沈玄默主动招待一下远道而来出差的母亲。 沈玄默全身上下,根根都生着反骨,刻满了跟亲妈唱反调的行事准则,偏生为人倒是很讲朋友义气,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朋友在他耳边碎碎念。 这家所谓精心打听好的特色餐厅,恐怕也只是他随意找了一家来糊弄人的。 一开始进门的时候,很明显他自己都对这一片陌生得很。 沈女士后知后觉意识到真相,此刻毕竟还在外面不好发作,只得先忍着怒气,准备等回去之后再跟儿子算账。 几句话之间,大堂那边的闹剧却还没有结束。 那个年轻的男服务生为女生挡了酒,自己却陷入了麻烦,就这一会儿已经被逼着灌下第三杯酒了。 然而本该出来处理问题的餐厅经理却不见踪影。 沈女士皱起眉头,正想叫经理,就听“叮”的一声轻响,沈玄默放下勺子,站起了身。 “我去个厕所。”
沈玄默走向收银台,后面一道帘布虚掩着,通往后厨,他掀开帘子低声跟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没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个制服不同的青年男人,应该就是这里的经理了。 经理后面又跟了两个厨师打扮的壮汉,手里各自端着一盘子甜点,走到大堂中央那桌低头哈腰跟他们打招呼。 刚端起第四杯酒的男服务生被挤到了一边。 酒自然是不用再喝了。 经理转过身把他手里的酒杯接了过来,伸手作势将他赶到一边去。 男服务生在旁边呆站了几秒钟,然后才抬起脚步,往后面走去了。 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沈女士正要收回视线,却见沈玄默还站在角落阴影里。 一直看着那个男服务生走远了一些,大堂那些人也没再叫他回去,沈玄默才转身,继续往里走。 那条通道上面确实印了个厕所的标志。 沈女士却愣了一下。 知子莫若母,虽说整天唱反调,但沈女士无疑也是最了儿子的人。 沈玄默算不得什么薄情冷性的坏人,但也绝不是能善良细致到这份上的人。 按说已经叫了经理了,换做平时,他可能都懒得再多看一眼。 ——这两人之前认识? 沈女士若有所思。 …… 顾白衣还不知道是外面另一桌的客人帮他解决了麻烦。 这会儿他正站在卫生间的隔间里,顶着昏沉的脑袋怀疑人生。 看着抽水马桶将他吐出来的酒水冲下去的水花,他都有一瞬间的动摇,想要跳下去看看能不能跟着穿回原本的世界里去。 听族姐说,有个小说或者动画里面就是在马桶里穿越的。 最后仅存的一点理智制止了他这种疯狂的举动。 他掐了一下手心,钝钝的疼。 不是做梦。 就算做梦,也不该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因为他原本应该死了。 他乘坐的公交车失控冲出大桥,落进了江河正中心,落水的瞬间他敲开了密闭的窗户。 如果只有他一人,或许就能直接从车窗里逃出去了,他会游泳。 但除了他以外,还有一车的孩子。 当时正值放学高峰,很多老人带着孩子坐上公交车回家,却没想到这是一辆通往地狱的班车。 顾白衣自幼受的都是锄强扶弱的教育,这种时刻也没有多想,尽力在公交车彻底沉底之前,优先将那些孩子拉出车厢,送上水面。 至于那些孩子最终有没有活下来,顾白衣也不清楚,但他自己肯定是没命了的。 最后一趟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力竭,意识浮沉,最终是被水草缠住手脚,再难以脱身。 那时候救援还没能赶到。 就算到了也该先救水面上的孩子。 哪怕只多救下一个人都是好的。 顾白衣并不后悔,也没有多害怕,最后那点关于死亡的痛苦记忆也十分的模糊,好像就是眼睛一闭再一睁,突然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站在后厨,身上穿着陌生的制服,厨师打扮的人催促他赶紧去上菜。 顾白衣应该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这家餐厅的座位排次,但端着菜走出去的时候,身体好像自带导航本能一样,引导他走向正确的位置。 有些熟客,他瞧着陌生,但走近了,脑海里就自动冒出一个标签——这是某某某。 放电影一样的画面叫他很难有什么真情实感,却也让他行动无碍。 穿过来将将两个小时,还没有人怀疑他的异常。 顾白衣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息。 不过活着总是件好事。 至于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顾白衣很擅长自我开解,也十分随遇而安,等到晕眩感稍减轻一些,才推开隔间门走出去。 他正在洗手池边洗手,就听身后一道陌生的声音叫他:“顾白衣?”
顾白衣抬头,先对上镜子里自己那张熟悉的脸,而后又看到门口处站着的男人。 他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对方。 但就好像是在餐厅里面看见那些熟客的时候一样,顾白衣刚看清对方的脸,脑海里便自发地跳出了对方的名字,以及……身份。 「沈玄默(曾经试图勾引过的对象)」 顾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