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登上观澜阁阶梯的时候,脚步有些发软。
她怕出什么差错,便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 空气里那旖旎奇妙的香气不断侵袭着她的感知,她不自觉地往上走去。 靖王为裴九枝准备的接风宴已快结束,裴九枝端正坐在主位之上,平视前方。 他的瞳色略淡,摘了行路遮面的斗笠之后,露出的脸与任何一位裴氏皇族都不相像。 他生得极俊美,一双凤目高贵冰冷,微微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背上的那柄清光长剑放在桌边,裹剑的白绫垂下,泄出一点宝剑锋芒,令人惊惧。 裴九枝的身边似乎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高山,他就立于这山顶之上,俯瞰着所有人。 一段香已燃尽,抱着香炉的黑衣人早已退下。 殿内舞蹈的舞姬也收了水袖,轻迈莲步,往殿外而去。 乌素入那大殿之中,觉得莫名的吸引之力愈发强烈,她的法力低微,无法抵挡。 本来裴九枝并未察觉不对,但当乌素混在一群侍女中走进的时候,方才埋下的香才起了效用。 他冰冷的眸微微眯起,这莫名的情绪最开始很淡,现在它在慢慢生长。 今日靖王府里准备的最后一道菜是冷食鲈鱼脍。 乌素打开食盒的时候,冰块散发的寒气缠绕着她的手指,让她冷静些许。 她稳稳地端着盘子,按顺序排好,只等主人下令。 乌素感觉今日不对,她希望快些把事情做完,然后去休息。 她还是很原始的小妖,大多凭借本能行事,她知道靠近这里很危险,但又莫名地渴望他。 裴九枝的俊眉微微挑起,方才袭上心头的莫名欲望已被强行压下。 见他神色不对,靖王举杯问道:“九枝,怎么了,是菜不合胃口?”其实今日靖王府呈上的菜肴,裴九枝只吃了些清淡的蔬菜,没食用那些珍馐。 裴九枝的视线并未落在与他对话的靖王身上,他摇头,并未多言。 “尝尝鲈鱼脍,这菜可精细着呢,现在吃了清清肚子正好。”
靖王起身,要为裴九枝斟酒。
但他尴尬地发现,他最开始倒下的那杯酒还是满的,裴九枝一口未动。 “四皇兄,我不饮酒。”裴九枝眼睫垂了垂,沉声道。
“那上菜吧,九枝今日就歇在观澜阁?”靖王问。
裴九枝颔首,他不是不知礼数,只是他去山中感悟剑意多年,与人相处有些生疏。 他们在上边说着话儿,被软帐隔着,下边的人根本听不见。 等到下令要上菜的时候,为首的那一位侍女碰了碰乌素的肩膀。 “要不——你先上去吧?”她小声对乌素说,“我有些怕。”
殿内的裴九枝气势太可怕,她们不敢靠近。 “行。”
乌素答应得很干脆,她仿佛被那香气造成的欲望支配了。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乌素很疑惑,她只有在很饿的时候遇到食物才舍得动弹一下。 那个人还活着……应当,不是吃的,乌素想。 她端着一盘鲈鱼脍,在鲛绡帐幔后慢行,来到裴九枝身后。 越靠近主位,她就越觉得那勾着她的气息强烈。 微颤的手指掀开淡蓝的柔软青纱,乌素睁大看不见的双眸,她感应到了裴九枝高大的轮廓。 他周身仿佛被一层隔绝外界的雾气包裹着,她无法精准地定位到他的所在。 乌素知道,自己要出问题了。 她咬着唇,将鲈鱼脍放下的时候,手背与他搭在桌面上的指尖相碰。 这是逾矩的行为,乌素想要飞快收回手,她发现这位贵客的指尖很凉。 桌上那柄清光长剑在乌素碰到裴九枝的时候,发出淡淡的锋鸣声。 裴九枝两指并拢,正待按上剑身,将躁动的剑意安抚。 但他伸出的手,却将乌素的手腕扣住了。 乌素感觉到属于裴九枝的那团雾气揪住了她,她怕,但又不想挣脱他。 她的手指屈起,未动。 “成何体统!”靖王怒道,被裴九枝的身体挡着,他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凡事只需要问责下人就行。 “无事。”
裴九枝仿佛被他的话拉回现实。
他松开乌素的手,正巧对上她那黑白分明的眸。 这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说不上很美,但它空灵出尘,仿佛并不存于这个世间。 乌素没察觉到裴九枝在看她,扭过头,掀起软纱,走了出去。 她耳下的珍珠耳坠圆润,摇摇晃晃。 乌素的手按在帐幔后的墙壁上,有些后怕,在靠近裴九枝的时候,她几乎快没有行动的能力。 她低着头,汗水从额上渗出,她以手攥成拳,保持平稳的步伐,走了出去。 裴九枝执着银筷,将乌素送来的鲈鱼脍夹了一块,送入口中。 齿端咬着鲜嫩的鱼肉,馥郁的香料味道沁入口腔,他慢条斯理吃下。 “四皇兄,今日可以散了,我去休息。”裴九枝只尝了一块,便握剑起身。
“我知九枝喜静,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你。”靖王交代。
片刻,观澜阁内的繁华喧闹安静下来。 裴九枝立于空寂房间之内,微垂的凤眸含着一点黯色。 他以为只是宴会的气氛影响了他的心绪起伏。 但当人散楼静之后,他察觉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周围的寂静,他更能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 他凭栏而立,看着观澜阁下幽静的湖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当初被他吸入的那一点香气,仿佛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一只野兽。 现在这野兽即将撕破他的理智冲出身体。 裴九枝死死握着剑,那剑身的锋鸣已按捺不住,他察觉到了危险。 乌素奔出观澜阁的时候,还未走出那九曲廊桥,脚步已硬生生钉在了地上。 她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吸引她的漩涡中心,就在观澜阁内。 是什么?她究竟怎么了?乌素的唇瓣颤抖着,她猛地回过身,望着观澜阁的方向。 她还是渴望靠近那里。 乌素浪费了自己少得可怜的法力,隐匿自己的身形,往观澜阁跑去。 她身体孱弱,待入了观澜阁,已累得喘了气。 仿佛在被什么指引着,乌素一步一步朝着裴九枝的方向走去。 裴九枝身后的地坪窗外,是被夜风吹动的鲛绡纱幔与湖面光景。 他静默地站在临水的窗边,仿佛一尊神像。 乌素在观澜阁上绕了几圈,才找到裴九枝的房门。 她讲人类的礼数,于是,她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你好……”乌素慢悠悠组织着语言,说出的话直白且无端暧昧。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眼下的状况,只能生硬地说。 “我想,见见你,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可以开门吗?”裴九枝与她只有一门之隔。 在乌素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渴望的是什么了。 他可能中了什么毒,必须要通过某种途径来纾解。 门外那个倒霉的女子,与他中了一样的毒。 裴九枝没开门,他提着剑,忽地,长剑出鞘,抹在他的掌上。 鲜血汩汩而落,疼痛让他冷静些许。 “下去——”他冷着声对乌素说。 乌素的眉头皱起,她的手扣在门上。 “我不下去,要走,你先走。”
裴九枝:“……”他没法走。 仿佛是两枚磁石被吸引到一起,隔着门相贴,现在他们谁也无法离开,只能相见。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裴九枝问。
“我……不知……”乌素的手指屈起,在门上划出一道难耐的弧线。 这种事,她一个小妖怪,很难理解。 两人沉默许久,乌素没力气推开门,裴九枝一直忍着没给她开门。 直到失控的野兽冲破牢笼。 猛然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乌素感觉到,有一团探测不明的气息靠了过来 ——应当是宴会上那位贵客,他周身蒙着一层让人不能接近的雾气。 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是他的血,而后,那浸着血的手捉住了她的双手。 “砰——”门被关上,他将乌素的双手举起,按在头顶。 她的脊背顶着这扇不会再打开的门,微微颤抖。 初夏时节,乌素穿着的衣裳也没多厚。 他贴上来的时候,坚硬胸膛触感隔着两层丝绸,让迟钝的她也哆嗦了一下。 乌素仰起头,他低下头,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唇瓣相触。 所有缱绻未知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就像生物天生会觅食,植物破土便会逐光。 中了旖情香的两人在肢体相触的这一瞬间,已知道他们该做什么。 乌素剧烈地喘息着,她疑惑又恐惧,将他抱紧。 她是妖……如此靠近人类,真的好吗? 乌素的双眸失焦,在她的眼底,隐隐有旖旎之色泛起。 她没有生物的情感,但肌肤相贴相缠带来的欢愉不可忽视。 裴九枝比乌素高上许多,他抱着她,快将她举离了地面。 她踮着脚,脚尖堪堪支撑着自己,大半的重心却靠在他的身上。 屋内点着一盏晦暗的灯,裴九枝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半抱起乌素,唇还落在她的颈间,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落在了屋内的宽大床榻上。 乌素耳上坠着的珍珠被他的吻轻轻一扯,落了下来,坠入如水软绸间。 这一夜,近乎无眠。 —— 裴九枝醒来时,那散发着迷幻香气的床榻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昨夜屋里的灯油已燃尽,灯芯恹恹地垂着,清晨一点朦胧的光线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带出一点清俊出尘的弧度。 日光下,他的长睫分明,如色泽光亮的鸦羽。 他撑起自己的身子,胸前有被女子抓出的淡淡血痕,他披上外衫,将暧昧的痕迹盖着。 桌上放着一杯倒好的温水,而他昨晚被自己割伤的手掌,已被人包扎好了。 裴九枝想,她应当是服用了千颜丹,那张脸模糊,除了标准的美丽之外,再无记忆点。 夜晚的灯很暗,在模糊光影里,他记得她,右胸下有一颗痣,他咬了一口。 手掌在床榻上划过,裴九枝手指夹起了一枚珍珠耳坠。 —— 乌素苏醒的时候,裴九枝还未醒,她猛地坐起身,知道自己犯了大事。 她她她冒犯了昨晚来观澜阁的贵客…应该是冒犯吧?她想。 乌素摸索着,抚上裴九枝的胸膛,她摸到了淡淡的血痂,应当是昨晚被她抓伤的。 啊,她真是个该死的妖怪,竟然伤人了,乌素捂着脸,有些内疚。 她起了身,将自己遗落的衣物拾起,却没什么力气,浑身都软软的 乌素的手指按着他吻过的地方,将自己的前胸的衣襟裹得更紧了些,遮挡昨晚的痕迹。 她觉得自己要趁这团雾气没醒之前,赶紧离开这里,她还想留在靖王府里继续打工。 她习惯身边的一切都妥帖整齐。 所以她将这个房间整理了一遍……比如被弄皱的帐幔与床面,还有踢翻的椅子。 最后,乌素触到裴九枝受伤的掌心,这不是她伤的。 她摸索着在屋里寻来药膏与绷带,为他将伤口包扎好。 乌素临走前,给裴九枝倒了一杯温水。 她觉得自己昨晚应该是喊了几声,嗓子有些干,想来他也一样。 她耗费自己少得可怜的法力,隐匿身形,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乌素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在屋里整理要交还回去的东西,她将自己换下的衣裳洗净叠好。 对了,还有珠钗与耳饰,乌素数着,将珠钗一枚枚地从自己头上取了下来。 一件都没有少,她长舒一口气,又侧过头,摸上自己的耳垂,准备将珍珠耳饰取下来。 但是,她只取下了一枚。 而此时,另一枚珍珠耳饰,正被另一人攥在手心,轻轻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