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点光(1 / 1)

乌素失去听力, 她看到裴九枝张口说了好几句话,但她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她也没练习过通过口型判断对方说了什么这种能力。

  以往她听不见的时候,往自己的房间一躲, 或者是自己默默做着事,一整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所以, 乌素的情况很快被裴九枝察觉到不对劲。

  他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乌素单薄的肩上, 绸衣从肩头滑落。

  她睁着迷茫的眼,看着裴九枝, 用奇怪的语调唤了声:“小殿下?”

  幸好乌素现在识字,裴九枝在她手背上写了字:“你……听不见?”

  乌素嗫嚅了一下, 低下头去,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

  但她不想让小殿下担心她, 便开口说道:“小殿下,我只有今日听不见。”

  “为什么?”

裴九枝紧绷的神经很快松了下来,他继续与乌素无声交流着。

  乌素对着他眨了眨眼,她该怎么对小殿下说呢?

  以她贫瘠的想象力,她没想到合适的理由。

  于是她看着裴九枝发呆,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眸光有些惊慌失措。

  裴九枝看着她迷茫的眼睛, 轻叹一口气。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在她手背上写:“是病?”

  这个理由好, 乌素马上猛点头。

  “是病便好好养着。”

裴九枝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递到乌素面前。

  他冰凉的手指怜惜地、小心翼翼地将她额前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湿的碎发拢好。

  乌素怕他没相信,便笨拙地说道:“小殿下, 可以请大夫过来看。”

  裴九枝对她说:“既然明日能好, 便不用大夫。”

  乌素想到自己还认识秋绪, 她会帮她隐瞒,于是她拽住了裴九枝的袖子说。

  “可以请秋大夫过来看。”

  “秋大夫是谁?”

裴九枝显然对秋绪没有什么印象。

  “就是,之前我被抓到云卫的时候,也是她给我看的伤。”

  乌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次请她来看病就好了。”

  裴九枝半抱着她,点了点头,他的深邃目光落在乌素的脸上,将她看得有些心虚。

  他不住问她,手指一直在她手背上划动:“明日就能好?”

  “能好。”

乌素笃定地点头。

  “与我昨日说的话,有关?”

他又问。

  “没有关系。”

乌素答。

  “我的病一直这样,在每月的某一天,失去听觉、嗅觉、视觉与声音的其中之一。”

  既然小殿下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顺着走了下去,并且开始编造自己的“病情”。

  “明日就好,之前怕小殿下担心,我一直没有说。”

乌素对着他眨眨眼。

  裴九枝凝眸看着她,微凉的指尖碰着她的耳朵,又捏着她的耳垂,揉了揉。

  乌素感觉痒,便在他怀里躲。

  他将她抱得很紧,她没能躲开。

  仗着她听不见,裴九枝便揉着她的耳垂,低声说:“可怜的小乌素。”

  乌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候身体的震动,她睁大的眼眸里含着好奇。

  她问:“小殿下在说什么?”

  裴九枝低头,又在她耳边开玩笑似地唤:“傻乌素。”

  乌素只能感觉到他微凛的气息掠过耳侧。

  他到底在说什么!

  乌素拽住他的袖子,颇有些委屈地说:“小殿下,我真的听不见。”

  裴九枝拍了拍她的手背,在她手上写:“我只是随口说了些话。”

  “好吧。”

没了听力,乌素说话的腔调变得奇怪,幸好裴九枝没嫌弃她,只是耐心听着她说的话。

  “今日我不能去老师那里学习了。”

乌素有些遗憾。

  “她不会介意,今日我陪着你。”

裴九枝道。

  乌素推了推他:“你还要调查别的事。”

  “皇城司的人也不过是在云都之内排查,云都人多,一两日内出不来结果。”

  裴九枝现在又不是什么神仙,要捉拿什么妖怪,也只能依靠皇城司的力量,慢慢等着。

  “好。”

感觉到他写完,乌素点了点头,安静地垂下眼来。

  裴九枝看着好像是心疼她的“怪病”,一直抱着她,在她手上写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乌素想到自己最开始诞生,还没有人形的时候。

  还是一团混沌之气她真的没有七窍,几乎感觉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灵魂的能量,等化了形之后,她才能真切地感知到身边的世界。

  那样混沌、无感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乌素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诞生。

  所以,乌素只将自己化为人形的那天当做她来到世间的第一日。

  等了片刻,秋绪来了,乌素披上外袍,穿戴整齐,到日月阁下见了她。

  “听说乌姑娘生了病,身体抱恙?”

秋绪提着药箱,问身边的许陵道。

  “是,一大早的,九殿下可紧张了,因为乌姑娘认识您,便请您过来帮她看看。”

  许陵领着秋绪走进日月阁,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秋绪知道乌素是妖,她没想到妖也能生病。

  但托乌素的福,她有幸能来到这传说只的日月阁看一看。

  入了阁内,秋绪看到日月阁内部的精妙设计,不禁惊叹。

  “不愧是九殿下的居所。”

秋绪崇拜地说道,“真是大气磅礴,又暗含精妙巧思。”

  不久,乌素走了下来,裴九枝陪在她身边。

  秋绪看着乌素似乎没什么大碍,这样也能算病了吗?

  来到会客的室内,旁余的人都走了出去,乌素朝秋绪伸出手,让她诊脉。

  乌素看到小殿下也走了,便悄声对秋绪说道:“秋姑娘,这是我原形带来的老毛病。”

  “什么毛病?”

秋绪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懂了,这是乌素露出些非人的端倪,请她过来帮忙掩饰。

  秋绪张开口,但乌素不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自顾自把自己情况说了出去。

  最后,她说道:“所以今日,我听不见声音,我对小殿下说这是病。”

  实际上是裴九枝先说是病的,她觉得这个理由很好用,便直接承认了。

  秋绪是个聪明人,她借着把脉,在乌素手上写。

  “那……我就随便给你开个方子,帮你作证,这确实是怪病,对吗?”

  乌素对着她点头。

  “这样是在欺骗九殿下。”

秋绪看着乌素写道,她有些犹豫。

  “我……很难保证在九殿下面前能保持冷静,说出谎话。”

  “那……不骗他也行。”

乌素只是尽力想要保住自己秘密,实在保不住,她也无可奈何。

  “你跟他说吧,但我怕他会害怕……或者生气。”

  乌素笨拙地整理着措辞,她想象不到自己身份暴露带来的后果。

  “这……”秋绪的手指点在乌素腕心处,她的眉头微蹙,显然还在犹豫。

  此时,屏风后传来敲门声,秋绪回头望去,在乌素手上写:“有人敲门!”

  乌素慌得手都缩了回来。

  “秋大夫。”

裴九枝提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未婚妻的病,如何了?”

  他如此说着,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乌素没听到声音,就愣愣地看着裴九枝,她小声唤:“小殿下,病还没看完。”

  裴九枝坐在了她的身边,他高大的、沉沉的身影压了下来,惊得乌素往侧旁躲了躲。

  但她没能躲太开,因为他的手迅速将她的腰给紧紧揽住了。

  秋绪没见着他们在桌后的小动作,她低头看着乌素的手腕,还有些犹疑。

  到现在,她到底要不要帮乌素隐瞒?

  裴九枝的声音在秋绪耳边适时响起:“秋大夫,她的病需要治疗吗?”

  “她不——”秋绪有些心虚,险些脱口而出“她不是人”,但她又马上住嘴。

  “不需要治疗?”

裴九枝将她的话给补上。

  秋绪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面对裴九枝——九殿下,她的神经紧绷。

  在他凛然的目光下,她甚至不敢说假话。

  但她现在,只需要点头,就能帮乌素隐瞒了。

  于是她点头。

  裴九枝冷然的眸掀起,他对秋绪说:“好。”

  “你给她开些养神的方子便是。”

他捉住乌素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颤抖的手,如此说道。

  “嗯……”秋绪低下头,开始认真写方子。

  还好,还好帮她隐瞒住了,没有一不小心说出真相,秋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对话,乌素是一丁点也听不见,但她能感觉到秋绪的情绪很紧张。

  于是连带着她也紧张了起来,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毕竟让一位普通人在小殿下面前说谎,也是挺困难的。

  但乌素需要有人帮忙证明她现在所呈现的异样是病,她说要努力假装成一个普通人,就会努力。

  秋绪将方子交给裴九枝,他浅浅看了眼,便道了谢。

  她对乌素点了点头,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安神的药方交由许陵,让他去负责给乌素抓药。

  乌素还是不知道小殿下和秋绪之间的对话细节。

  见人离开了,裴九枝牵着她有些颤抖的手,慢悠悠地写字:“乌素,冷静一些。”

  乌素对着他眨眼,长睫不断掀起又落下。

  她没了听力,缺少一个感知外界的途径,人便会变得有些不安。

  裴九枝拍着她的背,让她的情绪缓下来。

  这里是书房,他随手取来桌上的信——是乌素从靖王府里带过来的信。

  之前乌素让他看,他也就都看了一遍,信上写了很多琐碎小事,有几件乌素还没做。

  “我陪你?”

裴九枝将那叠信纸递到乌素面前,让她抽一张。

  乌素一般是做完一件陈芜的愿望,便收到一点阴阳能量。

  她之前吸收了芸妃临死前的阴阳能量,现在不太饿。

  所以她也就存着这些信,暂时没去碰。

  她打算等自己目前吸收的阴阳能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来动她的“储备粮”。

  而且信上有许多她以前做起来很困难的事情,现在却轻而易举。

  但既然小殿下说要陪着她,她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

  于是,乌素从里边抽了一张信纸出来。

  信上,陈芜写:“奶奶,我今天和朋友出去玩了,我们一起看了灯,去云都北边那家最有名的馄饨摊尝了馄饨,那里排了很长的队伍,我等了很久才等到,真好吃啊。”

  现实里,陈芜是没做过这件事的,她的工作太累,哪里有时间让她去排队吃什么馄饨?

  当然,她也没有朋友陪着她去。

  这张信上的内容,乌素之所以还没有完成,单纯就是因为她也找不到那个所谓的“朋友”。

  她之前试图找过卫郦与林梦,但她们都拒绝与她出行,所以这个简单的小愿望便暂时搁置了。

  乌素看着信上的内容,看着她的小殿下,小声说道:“小殿下是朋友吗?”

  “不是。”

裴九枝在她手上写。

  乌素抿抿唇,她有些失望。

  “再过几十日,便是夫君。”

他给乌素写,“我与你的关系,比朋友亲密上千百倍。”

  “我……等于是几千几百个你的朋友。”

裴九枝开始了离谱的换算。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乌素恍然大悟,猛猛点头。

  她牵起裴九枝的手说道:“那我们走吧。”

  裴九枝与她换了衣裳,便准备出行。

  他在衣橱里给乌素挑了件淡紫色的衣裙,让她穿上。

  乌素对自己应该穿什么没有太大的要求,一般小殿下给她穿什么,她就穿。

  她将这紫色的衣裙套上,出了房门,便看到裴九枝穿着与她同色的衣裳。

  他今日的衣袍也是淡紫色的,袖摆处缀着金色的刺绣,紫金的配色优雅贵气。

  而乌素穿着的淡紫裙裳,则似乎给一片黑白之气染上了颜色。

  这让她那张平淡柔和的面庞,也有了些许容光艳色。

  裴九枝站在乌素身前,朝她展开自己拢着的掌心——里边躺着一对熟悉的珍珠耳坠。

  没人提,乌素是懒得主动戴首饰的,她的耳垂下空荡荡,正好佩上这对耳坠。

  裴九枝低了头,让乌素先把脑袋侧到一边去,他仔细给她戴上。

  金属的凉意贴在耳上,乌素的颈后泛起一些鸡皮疙瘩。

  裴九枝似乎察觉到她身体的异样变化,又起了些坏心思,朝她的颈侧吹了吹。

  乌素果然像乌龟一样,把自己的脖颈缩进衣襟里。

  裴九枝低声笑了,乌素听不见他的笑声。

  她只是懵懂地看着他的唇角翘起,露出一个勾魂摄魄的、仿佛是冬季坚冰消融的微笑。

  啊,不管看过多少次,乌素还是会不由自主在内心感慨。

  小殿下笑起来,十分好看。

  或许是他不常笑,所以这笑意就显得格外美妙珍贵。

  他们出行没坐马车,甚至于,裴九枝出门还躲着日月阁里守着的人。

  他身负长剑,跨上白马,单手将乌素也给抱到了马上。

  “走。”

他抱着她,在她手背上写。

  “好。”

乌素点头。

  白马在晴朗白日里慢悠悠地跑过大街小巷。

  乌素回过头,本想看小殿下一眼,却发现他身后背着的长剑闪烁着耀目的光。

  一般裴九枝会用布条缠着长剑,防止它太过显眼,引得行人驻足。

  乌素拽拽裴九枝的袖子,提醒他:“小殿下,剑的布条掉了。”

  自从和乌素在一起后,他这剑总是时不时抖一下,动一下,发出呜呜的剑鸣,所以剑上裹着的布条也容易松。

  裴九枝在骑马,分不出神来,便单手给乌素写了字:“你帮我缠上?”

  乌素是有些怕这把剑的,但她知道裴九枝腾不开手来,她便点了点头。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来,抬手将散落的布条接了起来,一点一点重新缠回剑身之上。

  乌素的手一碰这剑,它就开始激动地震颤,把乌素吓到手往后一缩。

  但路上行人的目光似乎已经被剑上光芒吸引,乌素无奈,只能尽力缠着,将剑上光芒掩盖。

  她想,他真是耀眼到,要用些手段来将自己身上的光盖着,才不会引来众人的瞩目与仰慕。

  替他整理好剑上缠着的布条,乌素松了口气,往后一靠,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她这样的小动作,让裴九枝有些开心,他低低地笑,乌素只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

  她以为他在嫌弃她,便直起了身子。

  但很快,裴九枝的大掌在她小腹处一按,又将她重新按回到自己怀里去。

  他让她纤细的肩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亲密无间地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与呼吸的起伏。

  云都北的那个馄饨摊子在小巷里,裴九枝骑着的白马进不去,他便在路边找了处马厩,将马放着。

  他领着乌素走进巷子里,因为是白日,所以馄饨摊前没有那么多人,只等了一会儿,他们就入了座。

  裴九枝从未吃过如此有人间烟火气的食物,他点了两份鲜肉馅儿的,坐在乌素身边等着,模样与周遭的尘俗气氛格格不入。

  乌素也与他一样格格不入,裴九枝是因为太出尘高贵,而她则是游离于人间的热闹气息之外。

  由于两人的独特,所以周围有许多人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其中,许多人都在盯着裴九枝看。

  在其他人眼中,裴九枝就像仙人。

  她抬起头,看着裴九枝,小声唤道:“小殿下,有好多人在看你。”

  “嗯。”

裴九枝习惯了旁人目光的注视,他知道乌素有些怕,便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替她挡着目光。

  不久,两碗馄饨端了上来,乌素低头,认真吃着。

  但她突然嗅到一股奇特的花香,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一位编着麻花辫的小女孩挽着花篮,朝她与裴九枝走了过来。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要买花吗?”

小女孩清澈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期待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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