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惠帝宇文景焦虑地在屏风后走来走去,林玉漱脸色惨白,故作镇定,看在元惠帝眼里就像是怕被他责罚似的。
镇北侯弑君谋反已成定局,不管侯夫人死前说了什么,镇北侯众目睽睽下杀了建明帝,难逃罪责。禁军和镇北铁骑一共死了将近五千人,这座繁华都城第一次经历如此巨变,比当年先帝被烧死在宫中更惨烈。 尸体搬运全丢到城外,打算一把火烧毁,几万大军搬运尸体,连夜冲洗京都,希望遮掩此事。然而,这么大的杀戮,如何掩盖?京中暴乱,人人看到这场杀戮,触目惊心,百姓怕惹祸上门,闭门不出。元惠帝要处理城中暴乱,又要处理侯府亲眷,又要准备登基各项事宜,还要忙着清算。 说到清算,他给侯府安了谋反的罪名,理应诛杀九族。 镇北侯五代,说来也是奇怪,五代阳盛阴衰,除了镇北侯这一代生出长女谢君华,历任镇北侯皆生儿子。不愧是战神之家,遗憾的是儿子们都不长命,父兄一个接一个死在战场上,留下的骨血不是残了,就是废了,并无后代。到了谢渊这一代,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人。 镇北侯八个哥哥,都比他年长,在他成婚前,也都成婚了。八位哥哥共生下五名子嗣,在举家搬迁时死于流寇刀下,说是流寇,一直都是冤案,最后不了了之。所以镇北侯这一脉,只剩下谢珏和谢珣了。 侯府的九族,就是林府。 凤府不算侯府的九族,可凤长青和苏月娇牵扯在谋反中,凤家九族涵盖就比较广,凤家还有凤婉嫁给端王,且怀有身孕。 锦衣卫围凤府时,凤长青和苏月娇带伤反抗,又有一队神秘人马相助,杀得锦衣卫节节败退,这又是一罪。 元惠帝就算要顾及凤姝,也不好偏私,把凤长青和苏月娇投进大牢。 大理寺卿头疼得很,近日大理寺的大牢里不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就是世家大族的家主。留在京都的武将几乎被一网打尽,幸好方大帅回京周旋,武将们得以喘息,没被赶尽杀绝。 世家也没人好过,京都卫六千人跟着谢珣跑了,其中不乏世家子弟,包括林萧,张伯兴和周黎玉。 所有的世家子弟谋反,都要牵连九族,氏族大家联姻多年,枝繁叶茂,真要追究,世家大族没有人能逃脱罪责。 方大帅在金銮殿上诘问元惠帝。 “你想杀尽世家,所幸把我方家也一起杀了,我的妹妹是周家夫人,我也算是周氏九族,一起杀了吧!为什么世家子弟宁愿跟着谢珣离京,放弃族人,放弃荣华富贵,陛下扪心自问,您做到一国之君该做的事了吗?”元惠帝脸色极其难看,又不好发作,可他依然顶着压力,杀了十几名世家大族的子弟。 林萧也在谋反行列中,林家被卷在风暴里,林晟又是勤王救驾大功臣,又是驸马爷,林家给世家做了示范,昭告天下把林萧逐出家门,从族谱去除,从此天高海阔,林萧和林氏再无瓜葛! 有世家子弟的京都卫的家族,纷纷效仿,把族中子弟逐出家门。张伯熙虽是墙头草也没有勇气和张伯兴一起谋反,他倒是做了一件大事,偷偷地把京都卫的名册烧毁,大乱当晚,京都卫衙门走水,烧毁登记名册。 因此,谁也说不清楚谋反六千京都卫究竟都有谁,那群热血男子的家人们被张伯熙用另外一种方式护住。 林阁老死后,林鸿远和林鸿成丁忧,退出权力中心,带林阁老回祖籍守丧,风雨飘摇,朝廷动荡,林和礼破例留在京都,处理林氏一族俗务,代替林鸿远成为林氏准家主。元惠帝逼迫世家时,方大帅虽全力周旋,收效甚微,只能阻拦元惠帝大开杀戒。 林和礼联合世家上书,捐献家产,充盈国库,就此掩盖纷乱中世家遭受到的重创。 虽散尽千金,至少命都护住了。 元惠帝总算满意,世家识相,他龙心大悦,就此停手,不再逼迫世家。 林和礼以退为进,保住世家的核心力量。 世家枝繁叶茂,一直都是燕阳王朝的核心,元惠帝哪怕失心疯,也不敢真的杀尽世家,只要一息尚存,他才能徐徐图之。 元惠帝也知道他近日杀戮深重,吓到皇后,忍不住柔声安抚说,“皇后奉劝诫,凤姝惊惧昏迷,于你无关,朕不会怪罪于你。”
“谢陛下!”
皇后笑意温柔。
张灵正从屏风后出来,跪在元惠帝前,元惠帝问,“凤姝如何?”张灵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凤姝,她和谢璋拜过天地高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的夫妻。 哪怕谢璋死于大婚之夜,不曾踏进洞房,她也是谢璋的妻子。 礼成了! 可她却被元惠帝囚禁于永宁宫,这座离乾坤殿最近的宫殿,历来都是燕阳宠妃所住的宫殿。 张灵正说,“凤二姑娘悲伤过度,又滴水未进,肠胃紊乱,气血失衡所致,本身并无大碍,只要心情愉悦,好好调养,若继续沉溺悲伤,怕……不是长寿之相。”
他摸到凤姝喜脉时,几乎喜极而泣,恨不得狠狠磕几个响头,又祈祷大公子在天有灵,保佑少夫人,定要护住孩子。 他一定想方设法,保住她和大公子的血脉。 心情愉悦吗? 元惠帝站在屏风外,淡淡说,“凤姝,只要你肯乖乖吃饭,留在永宁宫,朕就放了你的父母,如何?”
凤姝抚着腹部,无声哭泣,眼泪静静流淌,湿了枕巾。 张灵正说,少夫人,这是喜脉,你要珍重,大公子在天之灵会保佑你们。他说,父亲和母亲都在大牢里,因重伤不得医治,命悬一线,阿妤被凤长青的亲兵强送出京都,已走得远远的。 泪眼朦胧中,凤姝看到谢璋含笑坐在床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姝儿,我们有孩子,你高兴吗?”
哥哥,我好难过啊! 你要在黄泉路上,等我好久,好久了! 谢璋轻笑说,“没关系,姝儿慢慢来,过六十年后,再来找哥哥,哥哥还穿着喜服在等你。”
凤姝擦干眼泪,挣扎起来,“臣妇想在相国寺为亡夫守丧一年,望陛下恩准!”
元惠帝脸色阴鸷,砸碎一套瓷器,凤姝每一个字都在他忍耐底线上狂跳,“你休想,从今以后,你是我的贵妃!”
天子一怒,浮尸百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人人自危,林玉漱想,他真的越来越疯了。 凤姝淡淡说,“臣妇想在相国寺为亡夫守丧一年,望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