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宁回家时,大帅的三位副将鱼贯而出,神色匆忙,见到方楚宁后行了礼,方楚宁回了礼,陈副将低声说桑南有异动,大帅要赶赴江南,希望方楚宁别再和方大帅怄气,方楚宁礼貌地送走几位副将。
令方楚宁没想到的是,林和礼竟在书房里和方大帅议事。临近黄昏,红霞漫天,林和礼青衣宽袖,浑身笼罩在橙暖的光线中,影子横斜,和大帅府邸红墙绿瓦相互辉映,君子如兰,争风逐露。 林和礼和谢璋同龄,林家出皇后和才子,这一辈的林玉漱和林和礼是林家最大的荣耀,三元及第后,本以为林和礼会进翰林,谁知道林阁老上书,说林和礼年少,尚缺历练,他辞了官职,闲赋在家,深居简出。 他少时顽劣,和谢珣都是京中的混世魔王。林和礼,谢璋都是循规蹈矩,稳重持成的性子,对他们这种顽劣少年自是不喜。 谢璋还好,一来方楚宁和谢珏交好,二来谢珣是他亲弟弟。 林和礼就极不喜欢他们这群喜欢上房揭瓦的孩子,他虽从不曾说过半句重话,也不在背后道人是非,可人的气场是相互的,喜欢或讨厌,都是相互的。 方楚宁和林和礼唯一一次冲突是他和谢珏那一年从战场回来,正好是林和礼三元及第,风头正盛时。京中学子对林和礼的崇拜到了巅峰,时常约他论学,方楚宁和谢珏正好听了那一场论学,谈的是边防和民生。 那一年十二州初见颓势,人口流失,宁州就近征兵,导致十二州青壮年都上战场,劳动力缺失造成十二州困境重重。林和礼就抨击过铁骑不应就近征兵,应向全境征兵,合理改革军户制度,铁骑实行轮值,以保民生。 十七岁的林和礼,生在京都,长在京都,从小又是神童,被称文曲星转世。三元及第,少年得志,他又是林家嫡长,不缺拥护者。论学中被一群学子捧成未来阁老,文能安邦定国。 少年方楚宁和谢珏站在二楼上听了这一场论学,方楚宁放肆嘲笑说,“大才子,全境征兵,说得轻巧,你看氏族子弟,几人在军中?说得头头是道,不过纸上谈兵,你知道十二州在哪儿吗?一叶障目,坐井观天。”少年人性子本就张扬,何况是方楚宁这种从小在大帅棍棒下长大的少年,一身反骨,本就乖张,公然嘲讽林和礼,谢珏拦都没拦住,场面一度非常的难看。 后来,方楚宁就没怎么见过林和礼。 他和谢珏又去了战场,后来就听说林和礼游历天下,极少回京。 一晃数年,当初的少年皆已长大成人,独挡一面。 方楚宁朝林和礼见了礼,林和礼还礼后,越过他离去,数年前那一场冲突仿佛早就消散在时光中。 “图南,进来!”
方大帅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方楚宁眉心一蹙,进了书房。 书房的窗户支开,方大帅在案桌后看着燕阳地图,圈出了十二州,方楚宁眉心重重一跳,林和礼来找父帅做什么? 他是氏族之首,近日元惠帝也有意让林和礼进内阁,父帅很少和朝中文臣打交道。 “听风和知许在十二州剿匪,已荡平三处匪患,过了胶州,如今快到锦州。”方大帅咽喉受过伤,声音有些粗粝。他比镇北侯年轻几岁,五官深邃,轮廓冷硬。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是那种说一不二的大将军。
“听说了!”方楚宁木桩子似的站着,眼神都不带看大帅的。
“你又去喝酒了?”大帅闻到酒气,极是不悦。
“喝酒招惹你了?”大帅掌心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方楚宁眼皮都没动一下,显然早就习惯,方大帅横眉冷目,“中州求援,希望朝廷能派几名将军驻防,十二州也不能落到知许手里。”
“预祝父帅,旗开得胜!”
“方图南,父亲希望你去中州,统帅中州兵马。”
方大帅沉声说,“既然不愿意出兵宁州,去中州驻防吧。”
方楚宁沉默,不作应答! “安远侯近日和诸位武将话里话外,都想让你去江南,我知道是听风的意思,我偏不如他所愿。”
安远侯是镇北侯的人,这事方大帅心里知道。
镇北侯和方大帅从小一起长大,也是战场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镇北侯活着时,他和方大帅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方大帅会把江南真实的战况告诉镇北侯,可未必会呈到御前。 两人相互信任,且都在维护宇文皇室。 如今平衡被打破! 当年的秘密,如今都是尖刀。 只不过,方大帅并不想挥刀向故人,他只想维系燕阳的和平,休养生息。 “仅是驻防?”方楚宁眯起眼睛,“陈铭将军驻守中州多年,为何调我去驻防?”
“陈将军年事已高,且旧伤复发,中州和十二州仅隔北河,陈将军已不能胜任繁重军务,需要朝中派几名年轻武将协理。”
方大帅沉声说,“朝中武将,数来数去,你最合适,一来,你最了解听风,二来,也只有你能和知许有一战之力。”
方楚宁问,“听风坐镇宁州后方,知许在十二州剿匪,就是温水煮青蛙,只要商贸农桑恢复,十二州就是他的囊中之物。父帅,中州驻军是在他收服十二州前,派兵驰援,还是等他收服十二州再开战?总归要给我一句准话。”
“我希望时间能冲淡听风和知许的仇恨,燕阳不能起内战,民不聊生。”
“那你该去问宇文景,为什么要挑起战祸,若他不是设计陷害侯府,何至于此?”
方楚宁冷声质问。
“放肆!”方大帅震怒,“皇上的名讳,不可直呼。”
“他算什么狗屁皇上!”
方楚宁桀骜不驯,“休想我为他卖命!”
“你是为他卖命吗?”
方大帅失望地看着儿子,“燕阳内战,死的是你的同袍,无辜的子民,京都那一晚兵戈相向的,全是你的袍泽。”
“好啊!”
方楚宁摊手,“他退位让贤,我立刻出兵宁州。”
“方图南!”
父子两人冷硬对峙,方大帅怒不可遏,“那一晚你放走听风和知许,你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我真庆幸,比你早到京都一个时辰。”
方大帅已有很多年,不曾好好地和方楚宁说过话,儿子在想什么,做什么他都很陌生,他也想和方楚宁好好谈一谈。 可方楚宁在他面前,就是一只恨不得把他戳成窟窿的野兽。 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能吵起来。 “父帅答应你,只要听风和知许不主动出兵,中州按兵不动。”
方大帅声音缓和下来,“你好好想一想,是去中州,还是留在京都当富贵闲人。”
方楚宁冷笑,“父帅不担心我吃里扒外,通敌叛国吗?”
“你若通敌叛国,我,你母亲,你妹妹,你姑姑一家全陪你下黄泉,你不孤单。”
日渐西斜,阳光沉落城墙后,书房内昏暗死寂。 良久。 方楚宁说,“我去守中州。”
锦州。 谢珣风生水起地剿匪,凤妤不想耽搁时间,飞影又任押粮官,谢珣兵分两路,他带一万五千人剿匪,飞影和暖阳带三万五千人护送凤妤来锦州。 锦州知州姓薛,单名玉。年三十二,已在锦州六年,从县令到知州,对锦州了如指掌,凤妤本来还想谢珣去剿匪,飞影和暖阳带兵来锦州,知州会不会为难他们。锦州是十二州最繁华,最大的都城,也是十二州商贸中心。 谢珣从云州剿匪起,威名远扬,薛玉早就听闻他的事迹,大军到城门时,薛玉虽没出城相迎,却也没为难。锦州城两万驻军,也挡不住宁州铁骑,所以谢珣五万大军一路畅通无阻。 暖阳带五千人进城,两万人随飞影驻守城外,以防生变,锦州百姓对五千铁骑进城极是好奇,守在街道两旁围观,议论纷纷。 凤妤目不斜视,薛知州对他们视若无睹,凤妤也乐得轻松,直奔苏州商行总馆,王掌柜兄弟都已恭候多时。 凤妤问,“在锦州顺利吗?”
王掌柜轻轻地摇了摇头,凤妤轻笑说,“辛苦了,粮草筹集好了吗?”
“这倒筹集好了。”
这边的掌柜为难他,却不敢和铁骑为难,这是二公子点名要的粮草,他们倒是非常配合,且苏家从江南也运来许多粮草,全供给铁骑。谢珏和谢珣谋反的消息传到江南后,凤姝最信任的掌柜就第一时间把粮草全运送来锦州,各州府反应过来时,粮草已堆在锦州商行的粮仓里。
凤妤暗忖,想来二公子是知道粮草运作模式,早就猜到江南会把备好的粮草放到锦州粮仓里。 “行,清点出六百万两白银运送出城。”“是!”
“十二州的掌柜到齐了吗?”
凤妤来的路上就先给王掌柜传信,让他召集十二州的掌柜来锦州议事。
王掌柜说,“除了西洲,几乎都到了。”凤妤冷嗤,“架子还挺大的!”
“姑娘要小心,强龙不压地头蛇。”
凤妤喝了口凉茶,淡淡说,“我偏要会一会这蛇窝,他们不来锦州,我就去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