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其中的几项重要决议自然也开始了。 南安郡王府阖府被贬为庶民，包括南安老太妃也一下子被打落尘埃。 不过北静王却及时将老太妃和小世子收留，除了服侍的丫鬟、小厮，其他下人们自然只能遣散了。 这种情况下皇帝不追究就已经不错了，所以他们也谈不上有什么意见。 只是当日北静王进宫求见，无人知道他与皇帝聊了什么，只知道出来后他什么也没说，就是闭门不出，不过老太妃和“小郡王”却还留在府上。 外人便推测多半还是从皇帝那里得到了定心丸，知道不会继续追究下去，另一方面这肯定也只是暂时的，以老太妃和皇帝的关系，迟早会给她安排回来。 这从皇帝对李昭的安排就可见一斑，毕竟李昭被派去前线是为了查明南安郡王所部覆没的真相，一旦真能够查出什么来，至少证明并非是因为南安郡王的轻敌等个人因素导致的这次溃败和局势糜烂，那到时候对于南安郡王府的人来说又算是一次反转了。 当然，李昭的行踪一透露出来，相关的人自然就各有态度。 有像是林如海一般为其担心的，毕竟谁都知道此时北境的凶险，连那些家中有子弟在行伍中的百姓都唯恐自家的孩子被征召去前线，自然也有想看笑话，甚至是心中有鬼，筹谋要对其下手的。 虽说此次北疆变故并非是太上皇一党的算计，但如今局势既然已经至此，却也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只是皇帝的反应太快，处罚和任命一并下达，让想要周旋一二的太上皇党都有些措手不及。 而关于李昭的任命，更是引起了他们的警惕。 “天子如此信重那小子，看来，他怕是有些门道。”
尚书令的府邸中，有人这么言语，近来被二进宫后有备而来、势头强劲的林如海逼得有些狼狈的兰台寺卿王政便冷笑道：“有什么门道，不过是小人尔。皇帝也是昏了头，才会宠幸林海、李昭这样的人……” 旁边人面面相觑，不好说什么，知道王政这只是发泄怨气。 尚书令杨书玉不发一言，自然有人来为其张口：“王寺卿此言差矣，此子未及弱冠，便已能在宫中随意出入，天子、林海对其评价都颇高，定是有过人之处。 “且天子身边人说，此次亦是他主动请缨，此前他连立功劳，只因年岁太小，都未过多提拔，却是不可小觑。”
王政也不是不清楚这一点，其实坐到了他们现在的位置，看人自然不可能只凭单纯喜好或是立场，至少要清楚敌人的强大。 当然即便如此，他们这些人对于李昭也并不十分重视，毕竟他就算再厉害，那北疆的情势也不是那么好破局的。 “便是让他查出来了，能还了南安郡王的‘清白’，又能如何呢？这绣衣卫到前线去查案，势必闹得边塞各城人心惶惶，外有蒙古人，内有绣衣卫，北境那些官儿，可就坐如针毡了。”
“哼，说的没错。能出这事儿，我看北边早就已经烂了，若不能够打破重铸，便是给王子腾再多的兵去也是无用。光靠他一个毛头小子，又能顶什么用？”
“话倒不可这么说……”刑部尚书陈琼说道：“天子绝非是昏了头，不知道这其中利害，他既然当着咱们的面，将此事都挑明了，焉能没有后手安排？ “不定那李昭不过是个障眼法，也就一个区区绣衣卫百户，若是能够让大家都看向他，岂非是得了妙用？”
“玉璞所言甚是！”
杨书玉这时才开口，先是点头肯定了一下陈琼所说，然后才沉声道：“当今之时，蒙古鞑子才是心头大患，便是咱们有什么嫌隙，此时也当先应付了外患才是。 “咱们不可阻拦，更应多多配合……” “阁老的意思是？”
杨书玉淡淡道：“这也是太上皇的意思，让明书、鼎方他们好好配合好王子腾与李明德，他们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若他们这是为了御敌，暂时退让些又如何？”
“那若是，他们还有其他目的呢？”
“我谅他们不敢！”
…… 另一边，礼部尚书李应府上，兵部尚书王诚、吏部侍郎朱常亦在府上做客。 等酒过三巡、饭过五味，这看似老友间的聚会，话题便不知不觉转到了今日朝会的议题上。 他们都是帝党，所以对皇帝的任命倒也没什么疑问，作为兵部尚书的王诚对于北境的情况其实更是早就心知肚明了。 只不过很多时候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而朝廷、皇帝其实也是喜欢听报喜不报忧的，所以他在没有证据，尤其北境未出现变故，重要将领又都是皇帝安排的人的情况下，也不能随意的出声。 等现在再想要发声反倒晚了，那就更只能不提，假装不知了。 不过面对李应、朱常这样知道自己难处的老友，他倒是不介意埋怨一下，纾解胸臆。 “北疆早烂了，那南安郡王说是少年英雄，殊不知他不过是靠着祖辈余荫，大家给他面子陪他唱出戏。当初天子欲要行此安排，我便觉得不妥，上谏却不为接受，如今……哎！”
“严实兄不必介怀，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便是天子也有他的考虑……” 王诚苦笑道：“我自然晓得，陛下也有他的难处，彼时情势不同，只是后来就被他们粉饰太平过来，以为那毛头小儿真能够坐稳北域。这原是可以避免的，所以才可惜……” “好了，事情既已发生，再追究过去殊无意义。不知二位以为，此事谁人嫌疑最大？”
王诚和朱常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王诚说道：“太上皇时鞑子不敢犯边，那是拼了大力气的，亦是他此生最引以为傲之时，诚以为此事与他们无关。”
朱常也道：“我倒以为，隐患既然早就在，那此事也不过是一桩巧合，朝廷里就算有人真与蒙古人有勾结，也难影响到北境那些人。”
说白了，北疆之所以糜烂跟皇帝登基之后的和平政策有一定关系，正是因为“和平”了，大家各自休养生息，可汉人与草原异族不同，汉人的休养生息很容易“死于安乐”，草原上的胡人们却是一直生活在恶劣环境中。 汉人这边的休息发展的最好的是农商、经济，蒙古人却是人口，然后人口一多，需要越多资源，那就必须要付出更多、拼搏更多。 两相比较之下，就形成了这样此消彼长的情况。 于是明明都是处于随时一点就着的战前紧张时刻，汉人的边军却在各方面拖后腿下没能真正紧张起来，然后就被蒙古人抓住了机会。 李应点了点头，不过原因什么的，他们在这里猜也猜不出结果来，还得看调查，现在要讨论的是要怎么做，“那二位以为，陛下当众命那位李百户去查案，又是何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王诚想了想，缓缓而言。 李应问道：“何出此言？”
王诚皱了皱眉，突然说道：“我以为，王子腾怕才是陛下真正的先手。”
“哦？”
这下李应和朱常都看向了他，王诚一边沉吟着一边说道：“王子腾乃九省统制，征调九边之军御敌，却不正是将那些有嫌疑之人全都汇集到一块儿。 “而后，那李昭与王子腾一明一暗，若是有问题者，便即无所遁形了。”
李应和朱常都是何等聪明人，自然知道他口中明指的是李昭，暗指的却是王子腾。 表面上王子腾是去统兵御敌的，实际上他才是去查案子的，因为谁都知道如果不能够先将北境内鬼肃清，那别说是王子腾这个九省统制，就是皇帝亲至，战局也有可能发生意外。 …… “你说什么？”
林府后宅，林黛玉、邢岫烟听着紫娟急急忙忙跑进来报信，听完就都是齐刷刷站起来，林黛玉更是惊呼出声。 紫娟表情也很急，因为事关心上人，所以她一听到烟儿、熙儿他们说的，立刻回来找林黛玉，就是指望小姐能够去找老爷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天子金口玉言，此事恐怕……”邢岫烟紧蹙着一双柳眉，忧心忡忡。 虽然她们还不太清楚边塞的问题，毕竟为了避免引得人心惶惶，北境的战报目前还没有传扬开来。 即便如此，谁都知道踏足塞外的风险，去年与草原二族的交恶也就在眼前，自那之后京城都紧张了一段时间。 林黛玉立刻转身出门道：“我去找爹爹问清楚！”
“哎，姑娘……”紫鹃边叫着，在后面紧紧跟上。 邢岫烟见此也立马带着丫鬟跟上去，她同样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林如海自然已经散衙回来，正在书房写字，管家刚放下茶汤走出来，迎面就碰到林黛玉她们匆匆赶来。 “小姐……” “林伯，我爹爹可在？”
不等管家回答，里面林如海却先叫道：“是玉儿么，进来吧？”
等到林黛玉主仆和邢岫烟主仆先后进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也没有笑意，喝了口热茶坐下来后，淡淡道：“你们的来意，为父早已知晓。 “若是要问明德之事，便无需多问了，此事天子已有主意，不管何人都改变不了结果的。”
“可是……”林黛玉连忙说道：“父亲当知道塞外凶险，李大哥此时出去，若是一去不回，那……” 说着，她回头瞥了邢岫烟一眼，才继续道：“那姐姐，还有紫鹃，她们怎么办？”
林如海摇摇头，苦笑道：“这话你却不该问我，更不能问皇帝。”
“这是为何？”
林如海白眼一翻，没好气道：“这次便是你那李大哥主动请缨，你要他在皇帝面前出尔反尔？若是那样的话，便是为父拼了这条老命，怕也难将他救回来了。”
黛玉等人万万没想到是这样，面面相觑。 跟着林黛玉便急道：“李大哥为何如此，他难道不知道边塞凶险。便是他武功再厉害，医术再高明，刀剑无眼他怎么抵挡得住？”
说着说着，她越发想到李昭即将遭遇的风险，竟是已经红了眼眶，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见她这副模样，林如海却感觉有几分纳罕，感觉女儿此刻似乎情绪有些不太对劲。 旁边的邢岫烟同样觉得奇怪，虽说李昭对林黛玉如同兄长一般，她为他担心情理之中，但此刻的失态，却好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沉默片刻，林如海还是摇摇头道：“我也晓得明德不是贪功冒进之人，此事必有缘由，但天子金口玉言，自然不会作假。至于为何明德要如此……”他突然盯住亲生女儿，意味深长道：“玉儿，你当心知肚明？”
林黛玉不由怔住，邢岫烟也愣了。 但很快两人就都明白过来，要说怎么和林黛玉有关，唯一的关系应该就是之前让邢岫烟来探明林黛玉的心意，结果林黛玉这边却没有答复。 林如海这么说其实还是认为李昭是想要借此机会立下大功，好能求取林黛玉，却哪里想到还有那么一出。 看着两个女儿都有些失神，他叹了口气，又说道：“玉儿，烟儿，你们寻个时间，去与明德好好道别吧。”
林黛玉和邢岫烟无奈地退了出来，然后等走远了一些，对视一眼，林黛玉突然迟疑着问道：“姐姐，莫非李大哥真的是因为我……” 邢岫烟连忙说道：“妹妹莫要胡思乱想，许是李大哥有别的想法，未必就是因为你的缘故。”
其实她也那么想的，但也不希望林黛玉因此钻牛角尖，愧疚自责。 林黛玉点点头，但看样子并没有听进邢岫烟的话，仍然是那么认为。 不过今日天时已晚，就算心里再焦急、疑问再多，却也不方便出去。 两女只好按捺住安歇了一晚，不过这一晚是怎么也睡不着了，而且姊妹两个都不想因自己影响了对方，结果第二天才发现两人还是都失眠了。 林黛玉昨晚辗转反侧了一晚上，自以为已经想通了李昭的心理。 因为没有得到自己的答复，心灰意冷之下想要向皇帝求情解除赐婚，但又担心会不会连累到他们林家，于是便干脆找了另一个理由，顺理成章地推掉此事。 只是这代价，却可能是用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