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子说得可是愧煞小弟了，不过都是陛下厚爱，我实惶恐之。”
王熙凤已经在对面坐了下来，平儿给她沏着茶，偷眼瞧了李昭一下，心里也是十分感慨，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还会被庆儿排挤着的小厮能有这般的造化。 如今他真正在这主家的院子里登堂入室，王熙凤这个曾经看他不顺眼的主母都得反过来朝他陪笑。 若是他真要自己…… 想到这儿，平儿面颊微微发热，竟不觉产生了一丝期待。 而那边贾琏张口欲言，但是看了王熙凤一眼，又不知该如何起头。 倒是王熙凤还在继续给李昭吹着：“皇帝是伯乐，那侯爷也是那千里驹，才能让天子瞧得上眼啊。哪像是有些人，这眼高手低，高不成低不就的。若非蒙祖宗余荫，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卖屁股呢。”
贾琏不耐烦道：“你说便说，要捧贤弟便捧着他，何必非要拉我出来对比？还说什么、说什么卖……的？”
“怎么，莫非还比不得了？”
王熙凤突然回头看他，冷笑一声道：“我却还不知道，你原来还有这样的男子气概，竟也知道害臊了？”
她倒是完全不避讳，贾琏要对号入座，她也就直接坦白了，说的就是你。 贾琏瞪着她，凤辣子却哪里会怕。 而李昭看着两人这样针锋相对，也觉得有些无语。 亏贾琏之前还以为自己是夸大了他们的矛盾，其实这矛盾是真地，反倒是他自己不肯承认面对，还当是过去一样，吵闹一番随时可以回来呢？ 平儿不得不来劝，李昭也无奈道：“你们若是还要吵，小弟可不奉陪啊。”
这话总算是让两人暂时罢战了，贾琏只道“我便给贤弟一个面子，不与你这没见识的妇人计较”，就转过身去，眼不看为净。 而王熙凤刚想反唇相讥，看了李昭一眼，便又突然对他笑道：“侯爷还能记得咱们这院子里的人，倒是让人感怀……” 李昭知道她这是要打感情牌了，没听几句就打断道：“先前二哥已与我说起过，我也想了想，若是要正经的营生，二嫂怕是也不愿意。”
王熙凤愣了一下，立刻有些不服气道：“侯爷莫不是小觑人，便城外的庄子，你当每月能有多少收益，还不是看着细水长流，更安稳些，才是这府上的保障？”
李昭好笑道：“那嫂子可知道，原先黛安芬刚开张时，每日才多少利润？”
王熙凤自然不知道，李昭说了个数字，却让他们三个都惊讶了一下，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尤其对比如今，看薛蟠平日里的花销，还有之前他迎娶夏金桂时候的排场，就知道薛家如今靠着那个聚宝盆得了多少利。 在宝钗的操持下，如今“黛安芬”在京畿一带已经算是打出名头，其实最大的好处是结交的那些人脉，不少官太太都因与薛姨妈的“交情”入股了，也等于是被利益绑上了同一艘船。 当然，这种裙带结成的关系肯定不牢靠，就连王夫人这个亲姊妹都靠不住，遑论那些“表姊妹”，宝钗也只是指望着有这些人在，便是自己不操持了，薛家也不会那么容易垮下去。 “原是如此，我还道是……”王熙凤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这有点儿想要占便宜的意思。 不过真要不好意思根本不会这么提了，也就是以退为进而已。 所以李昭便笑道：“我倒也别无他意，只是想劝二哥、嫂子，若是能踏实一些，倒也未尝不能寻到个好的营生，这细水长流才是长久之道嘛。”
这是拿之前王熙凤的话来堵她了，让她真有些尴尬。 不过她要是舍不下面子来，也就不是她了，所以她很快就娇嗔道：“侯爷若是愿意给咱一个‘黛安芬’，我倒是也乐意等着啊。”
李昭道：“若嫂子此言当真，我这儿倒是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与你们参详一番。”
要说这生财有道，李昭的道道可是多着呢，随便一个出来都足以让他们发笔小财，而借由荣国府这个平台，如果操作得好其实确实是能细水长流、不断供给的。 只不过李昭对于这俩都不太相信，他们就不是那种能够耐下性子来正经做生意的，而且真要借由了荣国府这个平台，那大头又得让府上拿去，到时候他们夫妻跟手下管事必定又是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当然李昭也不在意这个，他只负责提出建议，怎么做随他们，他们要是真的做不好，但起码也能起到推广的作用，带动一下风潮，就比如“黛安芬”后出来的不少更廉价的成衣店，就为不少平民提供了方便。 而像是内衣的推广，无形中也为女性身体的塑性和保护做了贡献。 “比如说这个，蜂窝煤？”
“蜂窝煤？”
煤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不陌生，而这蜂窝煤，在这时候应该出现过雏形，但还没有成型，也没有来得及推广。 其实李昭此前想要搞钱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主意，后来放弃了是因为当时以自己的身份弄这个吃力不讨好，等后来有能力搞了，却也没必要了。 而现在正好是冬天，不管是穷人富人，家家户户都需要取暖的时候，蜂窝煤一推出来肯定是不缺销量的。 当然，到时候肯定还得推广一下，让他们注意一下通风的问题，要不然造成中毒就不好了。 而听了李昭的讲述，王熙凤的眼神却是越来越亮，再看着李昭的眼神，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方才侯爷可说了是几个，那不知道，别的还有什么？”
李昭心道不愧是你啊王熙凤，若论这贪，在这贾家都算是数得上数的，或者说大房这一家几个都贪，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要说对贾家这些人的评价，那贾赦这一房正好就占了一个贪字，宁国府贾珍那一房则是色字，而贾政那一房，却是迂字。 贾政、王夫人是迂腐麻木，贾宝玉反其道而行之，却又何尝不是一种迂见，所以倒是反衬出了探春的机敏果敢，可惜是个女儿身，又是庶出，徒之奈何。 不过若是不贪，若是没有弱点，李昭却又怎么会对她起心思呢？ 毕竟他又不像是贾琏，喜欢主动去翘人家。 而且他既然已经说出来，那自然不是无的放矢，甚至本就是怀着类似的目的，所以立马笑道：“这冬要保暖，夏要降暑，所以那治冰，自然也是一条不错的营生之道。”
跟着，他便又在王熙凤好奇而贪婪的目光中，与她说了自己那治冰之法。 冰对他们来说同样不陌生，这平民或许只有到了现在这冰天雪地时才能得见，但富贵人家夏天想要消暑，这冰是少不了的，宫廷、贵族家中很多都有地下的冰窖，也早有治冰之法。 但是李昭这治冰显然不太一样，他是假作某种机关，但实际上却是暗藏着符箓，由此便能形成一定的“冰镇”的效果。 同样地，也可以制冰，比如说后世的冰棒、雪糕，他也可以想办法做出来。 所以听到这个方法，王熙凤立刻就意识到，此法虽然必定会风靡，而且不管市井还是权贵们都有需求，大有可为，但这绝对需要依赖于李昭才能做到。 于是她对李昭说话的语气便愈见柔和，甚至有些讨好的味道。 贾琏在旁边听得却是越听越感觉不是滋味，他与王熙凤夫妻这么久以来，莫说是现在闹了矛盾，就是当初最亲密的时候，王熙凤也少有这般温柔的。 这凤辣子可不是白得的名号，本身王熙凤嗓门便见大，性子又容易急，急起来那说话嗓音便是又尖又高，可现在在李昭面前，她却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全然不见了往日面对自己的高昂，分明是伏低做小一般。 贾琏自己面对李昭谦恭些他都觉得没什么，可看到往日高傲的琏二奶奶这样，心里就觉得不太舒服。 于是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说了句“我有些乏了”，便气冲冲甩袖而走，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生气了。 至于是因为什么生气，就不太好说了。 而李昭看着他离开也是立刻停下了说辞，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回头看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看起来毫不在意，不过明显看得出那贾琏一走，她对李昭的热切便少了三分，这其中怕是多有在贾琏面前故意惹恼他的原因。 李昭心里便是一笑，知道王熙凤虽然是故意将贾琏激走，但激走的原因并非是还想要以此刺激他，挽回两人的关系，反而只是单纯的想要逼走他。 而随后她又像是无意地对平儿说道：“你去看看，可别真出了什么事儿。”
平儿也没多想，看了李昭一眼，便点点头转身追过去了。 王熙凤这才又看向了李昭，却见李昭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自己，顿时禁不住他的注视要撇过脸去，然后勉强笑道：“侯爷莫要见怪，二爷他近来也多有操劳之处……” 说着，想到贾琏真正“操劳”的地方，她脸上又浮现了一丝不忿之色。 在不在意贾琏是一回事，但因此丢了面子是另外一回事，她当时故意将此事闹大，也未尝没有与贾琏切割的意思。 只不过他们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关系，想要完全切割掉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别人谈及了贾琏，也只是感叹他的风流，反倒会嘲讽琏二奶奶留不住房里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这么想要见李昭了。 除了向他求教生意经，当然也有别的念头。 只不过现在真正与他再次二人独处一室了，王熙凤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连先前的话题也聊不下去了。 而李昭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听平儿姐姐说，嫂子将这些东西要过去了后，还以为你会拿出去变卖了，倒没想到能看到你穿戴出来。”
啊？ 王熙凤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头饰、手镯都是特意换成了李昭送给自己的，除了身上的褂子，李昭会看出来也不奇怪。 只是他这说法…… 王熙凤羞恼地瞪着他，咬着银牙道：“倒不知道我在侯爷心中，却只是个见钱眼开、没见识的小妇人！”
“嫂夫人无需置气，我也说了，这不过是先前的浅见，如今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嫂夫人果然胸怀广大。”
王熙凤哪会注意不到他说话时眼光注视着的地方，根本都没有掩饰，这让她又是羞恼，心里竟反倒有一丝喜意。 其实要说起来，王熙凤原先对李昭的嫌恶就有些没来由，仅仅是因为听信了庆儿进谗言之后的迁怒，直到发生了醉酒后的那事儿之后，才有些痛恨。 可越是痛恨，越是刻骨铭心，之后再来一次，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然后上次的吻便是转折点，便是因为她原本只是在心里想的，李昭那一下却像是告诉她，她现实里也完全可以做得。 似她这般，虽然嫁人几年了，可年纪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做姑娘时就是闷在闺中，因出身也从来不必伺候人，到现在拢共也没经历过多少糟心的事情，唯二能让她憋屈的就是贾琏和李昭。 现在贾琏那边可能放下了，反倒是李昭这里更加纠缠不清了。 平儿曾在梦中为李昭抹泪，她又何尝没有在梦中想过李昭呢，只是现在到底是痛恨多一些，还是某些情愫多一些，她自己也掰扯不清。 而李昭此刻感觉到附近并无旁人气息，估计也是他们过来的时候一早就清散了其他人，不想让别人听到看到，这时候倒正好由他发挥。 于是他突然长身而起，王熙凤看他站起来，竟是吓了一跳，愣愣盯着他。 方才只顾着讲话，后来又避着眼神，这才是她这半年多来第一次正经再看李昭的面目，却愕然发现他与自己印象中大不一样了。 或许是她所谓的印象，依然还是停留在当初“昭儿”的那个时候，后来见到的便都觉得有些模糊，此时才重新对应上了。 却见李昭如今身长约摸八尺，因尚未加冠，故而只束发簪缨，面貌已是脱去了青涩，剑眉星目，清秀有余，更添几分俊郎，一双眼瞳深邃坚毅，王熙凤对上一眼便觉得心肝儿一颤，像是要被他直接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