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进孝？”
从秦可卿的口中，李昭听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想了想，就确定这又是一个原著中的人物。 虽然时隔太久，但他如今的记忆有点深不可测的意思，只要愿意可以随时从记忆里翻出任何的片段和关键信息来。 虽说乌进孝并不起眼，很多人压根不会去注意这个名字，但他所引申出来的一些问题却是很关键的。 有人说他代表着在封建社会里面底层与上层之间的对比，这个多少有点儿扯淡了，作者本人估计都没想那么多。 从故事构思、人物塑造的角度去考量的话，应该就是跟荣国府里头那些中饱私囊的管事差不多的角色，毕竟宁国府这边这方面的描述比较少，而同时也通过他，来展现出贾家这一代都是一帮草包的事实。 没落是迟早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从这里就开始没落了。 当然从秦可卿这边，李昭知道了更多的事情。 这乌进孝乃是宁府在外头的一个黑山村庄子里的庄头，别看他年岁愈长，腿脚倒还是挺灵便，这大雪天气还能跑个把月的过来，就是为了年年除夕前正好报上那庄子的年成。 贾家乃是勋贵世家，世袭的武爵，不过并非是世袭罔替，而是降等袭爵，也就是说每过一代便会降一等，直到降无可降，这爵位自然就没了。 这宁国府乃是开国随太祖皇帝征战立下战功的宁国公贾演所创，之后有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其子贾敬中了乙卯科进士，并未袭爵，故而再传下来便是贾珍的三品威烈将军。 按理来说，到贾蓉这一代至少还能袭个五品将军，那贾信这一辈儿估计就没份了。 但如今贾蓉还没有袭爵便亡故了，于是贾珍留下来的爵位便又降等直接到了贾信的头上。 如今贾信还在襁褓中，却已经成了世袭的五品将军，虽然只是空有一个名头，但已经比之许多人赢在了起跑线上。 而那荣国府也是一样，荣国公贾源其子贾代善，亦是贾老太太的丈夫，贾赦、贾政之父，因征战有功，并未降等，反倒直接承袭了国公之位，于是还得从他这里算起，到贾赦这里便是一等奖军。 再下去贾琏若能够顺利袭爵，也会是个三品将军。 不过荣国府因贾老太太的偏心，袭了爵位的大房反倒住去了偏院，贾琏这个真正的继承人，反而不如宝玉这个活宝贝的待遇，这就是另说了。 这爵位降等，自然不只是名义上，因封爵所带来的也不仅是名头上的好处，还有封爵的领地，每月还有俸禄。 而那些田地自然不可能自己去耕种，于是便建了庄子租给了佃户，让他们代为耕种，而贾家坐等收租。 这些庄子各自都有管事，这乌进孝便是替宁国府管着如今剩下的那七八个庄子，他本是宁府的老奴，因那些庄子都在辽东一带，京城这边鞭长莫及，所以才特意派了个老人去管着，只按年统一收租。 而每回过来乌进孝还会送上诸多土特产，这却又不乏一些小心思了。 这些东西属于是那边不缺，这边多少有些稀罕的，贵不贵的总是一份心意，如此在实质上就等于抵掉了不少的佃租，还多了人情的名义，确实是打的好算盘。 因“皇帝”的恩德，贾信袭的爵位虽然还是降等了，但这封爵之地却不变，所以如今乌进孝管的庄子也没变。 可上交的财货却是一年比一年少，甚至可能是因为觉得女人家当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所以比之前甚至 秦可卿先前还在京城外的宁府庄园里住过一段日子，也算是接触过一些，哪里会像是贾珍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何况她对那乌进孝可没什么故旧情谊，甚至对于这些要克扣自己孩儿私产的家奴尤为不满。 如今宁府上都传那尤三姐如何如何，其实她不过是秦可卿手上的一把刀罢了。 当然，看着秦可卿如此，李昭反倒还挺高兴，至少不用担心儿子让她教得胆小怯懦，至于会不会反而走向偏执，只要他稍微看着些就没什么问题。 讲到这里，秦可卿又叹了口气，说道：“也是那贾珍父子，对这些下人太过亲厚，竟让他们肆意摆弄，欺上瞒下，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如今她在李昭面前也能坦然面对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提及贾珍也不会有如何波动，人死如灯灭，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她现在有了儿子，亦不需要因那等人而耽搁了自己的未来幸福。 这贾家说来也奇怪了，他们对待自个儿亲人尚且相互算计，那没多少关系的下人，反倒有些宽厚的过分，就比如荣国府那边对赖嬷嬷、赖大一家，还有宁国府这里，贾珍对待那赖二、乌进孝，素日里竟都颇有几分敬重的。 也不能全说是此等人能欺上瞒下，贾珍也不是什么好人，难道真就不懂得这些囫囵心思？ 大概是这再坏的人，心里头也留着一层善意，可惜对的都是些不忠不孝的人。 这要说那乌进孝真是个大善人，为了让庄子里的人过上好日子所以才斗胆欺瞒主家也就罢了，但显然没这么简单。 欺上瞒下是这类人惯有的手段，而且为了能够好取信于贾珍，他甚至每年都亲自过来。 这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又怕其他人来在贾珍面前容易露底细，再来就是博同情了。 这乌进孝是从贾敬那一代就开始替宁国府管着那些庄子的，贾珍不懂事时就见过他，多半还有些善意地结交。 也该当是今年贾珍父子都没了，这宁国府变成秦可卿来当家做主。 秦可卿能让王熙凤引为大敌，心中又忌又妒，或许还有些佩服的，哪能是易与的。 乌进孝的那些把戏在她面前，哪里有什么作用，轻易就被看穿了。 但是看穿归看穿，所谓天高皇帝远的，那些庄子远在在东北，她就算是想要委派心腹过去，也不能保证有用。 要不就是去了被他们想办法腐蚀掉，然后跟他们沆瀣一气，要么甚至可能半路被害死，毕竟利欲熏人心。 何况秦可卿如今虽然掌家，但手头上并没有太多可用之人，那些下人大多也就在这府里帮帮忙，要出去做什么可就力有未逮了。 秦钟的话，他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但她可舍不得放自己弟弟出去。 于是思来想去，自然就要把李昭请过来，让他帮忙出一下主意。 毕竟这回乌进孝能够瞒五成，下回他就敢吃七成，再下回直接就一个天灾了事啥也没有了。 可是这事关贾信未来的继承，而贾信也是李昭的儿子，也合当让他费点儿神。 李昭在听她说完这么多后，想了想却是笑道：“这有何难，我回趟南镇抚司，找人帮忙去看看，只要拿到那边的情况自然就能对一切了然于胸。”
秦可卿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还是自己的眼界窄了，她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有事情想到的也是那些宅斗的手段。 以前的贾珍、贾蓉也没个真本事的，就算他们真的看穿了乌进孝的把戏，恐怕也很难拿他怎么办，所以倒还不如和气些，这样起码乌进孝还不至于太过分。 但是对于李昭来说就不一样了，他有的是办法去对付乌进孝那等小人物——当然如果他真没什么问题，李昭也愿意放过一手，毕竟这世道艰难。 如今李昭的身份不比以往，他可是正经的侯爷，除了贾家的人，没有谁能够再指着他的家奴出身说话。 贾家其实也不行，毕竟宁荣二府两边也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除非皇帝亲自发话。 但以皇帝如今对李昭的宠信，除非李昭这边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错，要不然肯定也是站在他这边，毕竟他立下大功，而这把刀用得也很顺手，没了可惜。 就以这些来说，她这种家族内部的小问题，对他来说反倒是大材小用了。 想到这里，可卿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倒是尤三姐笑道：“老爷，这回你可要自己过去？”
李昭笑道：“就一个庄头，哪里值当我亲自过去？”
然后又看着尤三姐，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你自己想去吧？”
说起来，先前尤三姐知道李昭想要离京去往边塞的时候，就起意要跟着他一起去，当然是没有成行的。 而李昭也知道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在这宁国府里，只有得到了秦可卿的允许，她才能有与李昭独处的机会，这样就算是与李昭二人世界，也总觉得后面似乎还藏着秦可卿，心里总有些不爽利。 虽说在可卿的“教导”下，尤三姐现在比以前要听话懂事了许多，但她心里面的占有欲只是被压制了，不代表完全消失了。 也只有跟着李昭一起去了外头，才算是摆脱开了所有的束缚，而李昭也能短暂的属于她一个人。 不过李昭这趟自己肯定是不会去的，莫说单单为了个庄头的事情，就算是为了辽东大事，现在也不值当他亲自特意去跑一趟啊。 实际上李昭这次打算派绣衣卫去往辽东那块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只是还没有开始出发，宁府田庄的事情只能说是顺带完成，就现在听到秦可卿这么一说，到时候顺便多提一句。 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看看那边鞑子的现状，毕竟北境都已经烂了一片，辽东那里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没有像北边这么明目张胆。 或者也可以说，女真终究没有像是蒙古人那样张狂，也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先前蒙古南侵他们也只是打打边鼓，终究还是在看局势，若是那场仗朝廷这边败下阵来，那怕是王子腾立刻就要面临腹背受敌。 辽东的边军到底会站在谁那边还不好说呢……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李昭还是分作一明一暗两部分操作。 所以虽然这趟李昭不会跟着亲自过去，但他会派上暗卫在旁协助。 暗卫的人之前跟绣衣卫不对付未尝不也是一种制衡，但对于现在的李昭来说，却没有这个必要，若是他们能够协同一心，那完成任务的效率更高，很多事情也就不需要自己出马了。 而且李昭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在给他们进行过一番考核之后，再从中抽取一部分人出来，帮他们梳理经脉、然后洗精伐髓，最终帮助他们踏上武道的新途径。 只有他们变得更强，才能给自己越多的帮助，才不至于让李昭事事都要亲自出马，就算他能够千里万里随时传送，这样跑来跑去多了也是一件很烦的事情。 尤三姐当然也知道自己在李昭面前藏不住心思，听他这么说就只是看了一眼秦可卿，并没有说什么。 可卿却温婉笑道：“先生还有京营的差使，哪里能够抽得开身去？三姐若是闲极无事，等开春了先生也空下来，让他带你去踏青走走也好。反正如今府上也没甚要忙活的大事。”
若是在私底下，秦可卿这么说她就该以为是在阴阳怪气了。 但当着李昭的面，她这么说那就是真的应允了，尤三姐不禁期盼地看向了李昭。 看到这三姐竟像小女儿家一般，如此简单的奢求李昭却又怎么会不尽力满足她呢，便也笑着点点头道：“若得闲了，到时一人陪你们几天。”
两女不禁都笑了起来，既有羞意又有温情，便是尤三姐到此时心里也是一叹，觉得自己此生算是被他们俩拿捏住了。 这时可卿却又突然提到：“先生此来，可要去看看二姐？”
李昭愣了一下，先去看了尤三姐。 尤三姐板着脸道：“老爷看我作甚，我那两个姐姐，还有母亲，如今却都不如太太亲近了，我也拿不了她们的主意。老爷和太太想怎么样便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其实她心里头对尤氏、甚至是尤母他们还有点气呢，若不是当初在宁国府跟贾珍父子、贾琏扯上关系，沾上了不好的名声，她也不至于一开始被李昭那般嫌弃。 也就是知道了她尚是处子身后，她才感觉李昭仿佛对她彻底没了芥蒂。 当然这只是她以为，李昭也不可能跟她说自己更在意的是她的性格，两人相处当然还是性情相投能融洽更重要。 可卿好笑道：“三姐这么说，那老爷今日不妨，就去二姐院子里看看？”
说是看看，也可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