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若是蟠哥儿在里头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
薛家老宅里正哭哭啼啼的,却不正是薛姨妈。 这个不过三十便孀居至此已有五六年光景的妇人,原本就是丈夫在世依赖丈夫、死后便又依着女儿,女儿如今没在身边了,那不成器的儿子也算有个依靠,自己多是个没主意的。 现在连儿子也不在了,她却不知道该依靠何人,只能是六神无主,晨起未画完的妆此时都花了,脸上便有红一阵白一阵,显得有些诙谐,只是那一双水色眼眸中雾气朦胧,咬唇轻泣的模样倒好似小姑独处,我见犹怜。 那荷叶边、碧绿色的对襟褂子锁不住的鼓胀处,亦随着莲臂轻摇,一颤儿一颤的,好似起伏的波浪动个不停。 不过此时在她旁边的,除了同喜、同贵,却还有李家的来人,正是如今无忧侯府的两位妾室香菱与金钏儿。 香菱与薛家到底有段香火情,再加上李昭与薛家的关系,便是没有李昭差遣,这时候得到消息也必然要来看看的。 而金钏却也是听着李侯爷的,过来照应着这个“好姊妹”,同时也好随时帮衬着点儿,毕竟薛家现在指不定人心惶惶了。 不过来到之后却发现这里看起来还算平静,下人们虽也面带忧虑,但还远没到树倒猢狲散的时候。 当然,之前才搬出去住的薛二太太与宝琴同样在此,他们一家原是因为薛蟠娶亲、再逗留在此怕有些不合适才要搬走,但母女两个怕薛姨妈寂寞,尤其是在宝钗入宫之后,便也时常上门来陪着。 今日恰是薛蝌一大早送母亲和妹妹过来,哪想到正碰到了顺天府的来拿人,那薛蟠竟还直接叫小厮去无忧侯府寻人,而后薛姨妈才又差遣薛蝌去荣府那边。 此时宝琴年纪小说不上话,薛二太太又向来寡言,只是温言劝了两句,倒是金钏儿说道:“薛太太莫要心急,侯爷已经去了顺天府衙门询问,很快便会知道事情原委的。”
“这……”金钏儿提到这个,却反倒让薛姨妈将伤心暂且收了回来,脸上现出一丝犹豫与挣扎。 虽说宝钗事前已经提醒过她,但也知道这母亲溺爱儿子,若是提前晓得了,怕是不会同意他们所行之事,故而说的有些朦胧,薛姨妈自然也不会想到,这还是要先让儿子被抓进去吃一吃苦,还以为是女儿那边触怒了皇帝呢。 这其实才是她之所以一下就哭的真正原因,只要女儿在宫中不倒,那她还能有后路可寻,若是女儿先就受到了牵连,那她可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而且一下子儿女全失了,往后叫她可怎么办? 儿子这边生死未卜,女儿那里又如何呢? 这也是为什么,她马上就派了薛蝌去荣国府打探消息的原因,因为知道元春昨日省亲,她虽然不知道元春还在大观园休息没走,却也想着若是能够托姐姐那边帮忙去打探消息,肯定能够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 薛姨妈虽然思维天真单纯,这种时候还是知道自己该去寻什么人的。 只是她却是忘了,上回自己也找过那个姐姐求情,也是为了儿子的事情,虽然没有被明着拒绝,却被拖拉着不管,也算是一种委婉地拒绝。 虽然能明白姐姐姐夫那边的顾虑,但那次也是促使他们一家搬离荣国府的原因。 后来还是王夫人那边主动上门求和,薛姨妈心软,姐妹哪有隔夜仇,甚至后来还借钱给她,至今也没提过要还。 只是这次的结果同样是失望,当她在金钏儿她们的安抚下重新坐了下来,薛蝌那边也回来了。 宝琴小丫头眼尖,当先看到了哥哥,立刻迎上去道:“哥哥回来了!”
因父亲的病症,这妮子闷闷不乐了许久,直到李昭救好了薛二爷,一家也在京城里安定下来,宝琴才恢复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欢乐。 她本就是有些活泼的性子,不过心思也很细腻,察觉到兄长进来时神思不属,预感不妙,马上便收敛了笑容。 而薛姨妈又起身过来,期盼地看着薛蝌。 “小侄让婶母失望了……”薛蝌只说自己让她失望,却并不解释原因。 薛姨妈连忙问道:“可是没见着人?”
她心想自己虽然在姐姐面前提起过薛蝌,但荣府那边的人未必认得他,也未必会认他。 也怪自己,该拿个信物,或是直接让同喜或是同贵陪他前去,她们轻车熟路也有认识的人,起码不至于吃闭门羹。 薛蝌抬头望了薛姨妈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金钏儿等人。 金钏儿微有些不喜,她如今成了无忧侯妾室,心里不自觉也摆起了一些谱,渐渐倒忘了自己原先的遭遇了。 这有夫之妇,在外头让其他男儿瞧着,那目光中还似乎有审视,金钏自然对薛蝌感到不满。 若不是见薛蝌年纪还小,自己也是来做客的,逮着这个由头她好歹得训斥这小子一回。 薛二太太却是忍不住说道:“有什么,你快说呀。”
薛蝌道:“荣府那边,见倒是见了,只却不是太太,是个叫琏二爷的,他与大兄相熟,反倒叫我去寻无忧侯爷帮忙,说他们无能为力……” “这……” 这明显的推脱之意,但因为是贾琏说地,却也不好直接安在王夫人的名头上。 但王夫人那边只让贾琏出来见他,岂不也说明一点意思了。 薛姨妈又想起了宝钗曾对自己说的事情,再想起上回那位好姊姊不断推托的姿态,心里面突然有气,这佛性的老好人也不禁起了火,却只哭着大喊道:“我苦命的儿啊,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她越想越是担心,毕竟宫里的传闻听过不知几许,当初知道宝钗没能入宫心里还反而庆幸呢。 谁曾想,这终归还是把她推进了火坑里。 香菱在旁连忙劝慰道:“太太莫要着急,不、不会有事的……” 她嘴笨,这时想说安抚的话也说不利索,只能拿求助的眼光看向了金钏儿。 金钏心里不禁有几分得意,心道侯爷果然是晓得我的长处,所以特意将我派来,不然你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呢。 “薛太太,都说了,侯爷已经去顺天府询问了,若是有什么消息肯定会传回来,不管是好是坏。便是坏事,有侯爷在,也能变成好事。”
她在给自家侯爷脸上贴金,薛姨妈却是想到了李昭几次对薛家的帮助,心里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这时又听金钏说道:“也亏得是我们家侯爷在,他是个念旧情的,旁的人这个时候恐怕也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