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离(1 / 1)

  看着陈一七双手合十的站在悬崖边的小土包前, 宁源生坐在一边微微走神——不知道回去会不会写检讨。

  他本来只有一瞬间的心软。

  天晶和阿梦加会造成无数苦难发生,可是这个世界本就有着无数苦难,宁源生已然习惯, 只是那个时刻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陈一七,也不想阻止陈一七。

  所以到时候干脆就把责任全推给前辈吧。宁源生托着下巴看着陈一七脸上残留的浅淡泪痕——反正前辈就是该照顾后辈的。

  “走吧。”

陈一七睁眼站起来, 他最后看了眼面前简陋的坟墓。

  宁源生跟着站起来, 他看向陈一七手中的彩绳, 他记得那是小女孩头发上的发饰。

  陈一七留意到,他抬起手晃了下, “我想纪念一下。”

  他不想那么快忘记这个小女孩。

  宁源生想到了什么,他扯了下嘴角, 娃娃脸上的神色难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死前辈也会记得我吗?”

  陈一七将彩绳随意的扎在手腕上, 听到宁源生的话他认真的想了想,“我会记得你。”

  宁源生思考了下,然后他弯腰拔下了脚踝处的一根羽毛放在陈一七手中。

  陈一七:“?”

  宁源生,“不是这样吗?一件东西记住一个人。”

  陈一七没这个想法,只是小女孩跟他交集不深所以才以彩绳记人, 但宁源生不同, 宁源生是他的同伴, 只要不再失忆他肯定不会忘记他。

  但羽毛拔都拔了,还回去也插不上去了, 于是陈一七把羽毛往裤兜里一收, 他说,“好, 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忘了你。”

  说完陈一七皱眉, 总觉得这话很晦气, 于是他摆摆手,一脸嫌弃:“还是不要死掉比较好吧。”

  宁源生双手插兜转身往小三轮走去,声音明朗:“那是当然啊不死前辈。”

  “谁会想死呢。”

  -

  回到船上的时候,陈一七终于放松了身体,他有点急切的想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他太想睡觉了,虽然现在身体已经完好,但是总觉得睡一觉起来身体状态会更棒。

  宁源生拉住想跑的前辈,“我们要先去汇报。”

  陈一七:“……”

  他委屈极了。

  宁源生领着他往船深处的房间走,边走边问,“不死前辈你睡着了的话阿梦加会出来吗?”

  陈一七理直气壮的,“我不知道,你也说了我已经睡着了。”

  宁源生:“那汇报完了前辈可能需要去特殊房间内休息。”

  陈一七:“……什么样的特殊房间?”

总不至于刚出完任务就要把他关起来偷偷宰了吧?!

  宁源生看了眼担惊受怕的前辈一眼:“跟疯人院差不多的房间。”

  “……哦。”

原来只是怕他伤害别人。陈一七偷偷撇了下嘴。

  汇报的房间在船上最深处,两人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有三个人了。

  一个年轻女性和两个中年男人。

  陈一七进去的时候年轻女性的目光瞬间落在他身上。

  不同于懵逼的陈一七,这三人宁源生都认识,他自然的走过去坐下。

  陈一七赶紧跟着坐在宁源生身边。

  女性朝陈一七伸出手,“你好,我是你的联络人,我叫徐长伶。”

  陈一七懵懵的回握,他将徐长伶的声音与当时耳麦里的声音对上,然后又突然的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了四个字,“管理员吗?”

  宁源生看了陈一七一眼。

  徐长伶笑容温柔的否认,“不是。”

  “虽然不死先生的情况很特殊,但是还是适用病变度99%等同于阿梦加这条规则。”

  管理员实际上就是观察者,病变度高的病人都会匹配一位管理员,但是白冰鹤事件之后99%的病变度的病人都不会再匹配管理员,因为他们已经等同于阿梦加了。

  “不过我会是你固定的联络人,之后只要不死先生出任务都会由我负责监管。”

  陈一七听着脸色变来变去——这句话意思是他会被特管处和疯人院严格管控和监视,一旦表现出阿梦加的“模样”就会被追杀。

  以及他很有可能还会出任务,但只要出任务就会戴上毒项圈或者更可怕的制约,由徐长伶负责判断是否要制约他。

  这不是完全丧失自由了嘛!

  陈一七后悔死没有跳海成功了。

  旁边宁源生已经在汇报小岛上发生的事情了,陈一七脑子乱乱的,于是只负责补充。

  将厄特嘞小岛上发生的事提取重点讲述完毕,三人都看向了陈一七的手臂。

  陈一七秒懂,他干巴巴的笑了下,“顾哥还没醒……”

  “不死先生。”

徐长伶突然开口,她笑着,“可以的话请称呼他的代号吧。”

  那倒是无所谓。陈一七改口,“骨他还没醒,我能感觉到他的状态。”

他说着又挠挠头,“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让骨离开我的身体。”

  “毕竟是新病症。”

徐长伶没多少担忧感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可能是在记录一些重点,“可能过段时间你就会知道怎么让骨先生脱离了……不过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病症,所以耶克莫多这只阿梦加才会寄生不死先生失败。”

  只是这么看来这个新病症两个月前应该就已经诞生了,但她跟不死之前的管理员仔细对接过,去神域之前,不死并没有说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难道这是在神域内开发出来的病症?

  陈一七也是猜想耶克莫多是因为这个原因寄生失败的。

  徐长伶抬头:“耶克莫多寄生的时候身体也开花了吗?是同一种花吗?”

  陈一七一顿,然后他摇头,“不知道,耶克莫多应该是我失忆之前就寄生到我脑袋里了。”

  他知道耶克莫多的存在,也是不久前罢了。

  徐长伶看了他一会,然后她笑着道:“那没什么事了,不死先生先去休息?门口有人会带你去你的房间。”

  陈一七一怔,没成想这么快就放他走了,他站起来慢吞吞的往门口移动——说是去房间休息,其实就是把他关起来吧。

  突然就不想睡觉了。

  但陈一七还是老老实实去了。

  虽然不想被监管,但是他也没打算伤害别人,偷偷摸摸的跑还好说,但现在船上人不少,他要跑肯定会有人追,然后就会打起来……

  一定会有人因此受伤的吧。

  唉。

  -

  徐长伶目送陈一七身影消失在门口,然后她转头看向宁源生,“能确定是由他掌控身体吗?”

  宁源生想到了自己求助时陈一七瞬间给出的回应,他颔首,“能。”

  徐长伶低头看着自己的本子,“但还是不能放开他的枷锁,就算他的病变度有可能是因为耶克莫多寄生的影响,但同样的,耶克莫多的存在就让我们不能放开他。”

  “特别是耶克莫多还太神秘。”

  在此之前,她们知道关于耶克莫多的事只有一个名字,现在知道耶克莫多是神域之主,病症为寄生等情报都是由耶克莫多自己说出来的,可信度实在不高。

  而且……徐长伶微微抬头,笔头抵在下巴处,她莫名想到——指不定这只阿梦加根本不是耶克莫多也说不定。

  宁源生没说话。

  那两个中年人中的其中一个突然开口,“虽然不死战力下降,不过新病症是罕见的治愈病症也挺好的。”

  只要骨可以完整的从陈一七身体里安全脱离,那么可能比【泡泡】还要好用。

  “没有所谓的治愈病症。”

徐长伶嘴角笑容一直挂着,只是此刻眼神有点冷淡,“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病症对人类来说是疾病,但对阿梦加来说只是能力。

  阿梦加强大的身体素质让它们不太可能再额外拥有一个治愈别人的能力,所以基本所有的能力都是为了生存或者杀死别人而存在。

  泡泡那所谓的治愈的病症亦是如此。

  宁源生抬眼这才说话,“你的意思是不死前辈很有可能无法让骨前辈脱离他?”

  “猜测而已,毕竟耶克莫多现在不就是无法脱离的状态?”

徐长伶转了转笔,“乌鸦先生,你再将不死先生在小岛上的表现详细讲一下。”

  她需要判断不死还能不能用,以及还能用到什么程度。

  宁源生想到了小岛上站在小三轮上抱着人头怜悯流泪的陈一七,他坐直身体,像是玩笑一般的开口:“或许,不死前辈就算变成阿梦加,他也会是个善良又很容易心软的阿梦加。”

  -

  果然是个像牢狱一样的房间,而且没有疯人院的房间温馨。

  内里配置倒是跟高级酒店差不多,但是房间的窗户很小,还有铁栏杆,门也很厚重,陈一七进来的时候听见外边咔哒一声,应该是上了锁。

  肯定是上了锁。陈一七转念肯定的想到——说不定门口还站着人呢,他要出去肯定是由门口的人给他开门。

  不过有这个必要嘛……陈一七抬头看了看这个房间,然后一打眼就发现了三四个监控,位置特别明显,所以陈一七这个傻白甜都能轻易找到。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陈一七深深地叹口气——总有种已经回到疯人院了的感觉……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要被这样对待啊。

  想不明白,于是不再想,陈一七再次深深地叹口气,然后快速将自己洗干净侧躺在床上缩成一团。

  他没开灯,只有小小的窗户带进来一些光,不晃眼很适合睡觉,陈一七余光看着手腕上的彩绳,他脑子里思绪混乱,迷迷茫茫的什么都在想,但什么结果也想不出来。

  直至睡着的前一刻,他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可以将顾水之脱离寄生。

  但他只是想到了这里,什么解决办法都还没想便困极了的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陈一七”又睁开了眼睛,他眨了好几下眼睛。

  但他没有其他动作,只是转动着眼眸看了眼那个小窗户后又重新闭上眼。

  监控之后,徐长伶戴上了眼镜,她微眯着眼:“这就是耶克莫多?”

  宁源生看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耶克莫多和陈一七可太好区分了。

  徐长伶,“他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没办法动还是不想动。”

  宁源生看着监控画面上蜷缩着睡着的前辈,“在小岛上,耶克莫多用过不死前辈的身体。”

  “不过是不死前辈允许的情况下。”

  徐长伶笔尖落在纸上,“你是说因为现在不死不允许耶克莫多擅自行动,所以耶克莫多才不能动。”

这个阿梦加能擅自掌控只有陈一七的眼睛和嘴。

  宁源生没点头,他只是道,“阿梦加都是肆意妄为的存在。”

  徐长伶笑了,她接话:“所以它们如果拥有着自由,必然不会老实。”

  合上本子,徐长伶说,“到时候再商议一下,多方面确定后不死就正常出任务。”

  宁源生站起来,“那没事我也回去休息了。”

  徐长伶点头,但在看见宁源生脚踝处若隐若现的翅膀时她突然想起通讯还正常时陈一七在小岛上摔了一跤。

  然后像个普通的小孩一样,声音窘迫的辩解着。

  跟记录中的不死完全不同。

  也跟其他病人完全不同。

  虽然她没接触过之前的不死,但是调任到悦城之前她就接触过不少病人,然后徐长伶便知道了一件事。

  天晶病患者都是神经病!

  只是有的神经病还在伪装成正常人。

  但不死不同。

  徐长伶看着宁源生身影也消失在门口,她收回目光——是因为现在的陈一七只有两个月大所以才有点可爱吗?

  她被这个念头冷到,独自在房间里笑出了声。

  -

  陈一七睡得并不安稳。

  他脸皱来皱去,像是在梦中陷入了什么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睁开眼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

  瞳孔微颤,陈一七缓了一会后软手软脚的挪到了卫生间的洗漱台前,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熟悉至极的五官突然有种异常陌生的感觉。

  太过怪异而不自觉的往前想要看的更清楚,陈一七一寸一寸的往前移动,但在贴上冰凉镜子的刹那他微微哆嗦了下,陈一七一下子回过神,下意识的张嘴:“耶克莫多?”

  体内的怪物没有回答。

  大概是休息去了,陈一七能感觉到现在耶克莫多并不在,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陈一七还是喊了他一声。

  耶克莫多不在,顾水之也还在沉睡中,陈一七一瞬间有种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的感觉,他慢慢后退然后靠着墙缓缓下滑,最后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可能是因为睡前想了太多的事情,于是他也梦到了同样杂乱无比的无数事。

  先是梦到了白色的实验室里穿着防护服靠近他的人,他一回想起就感觉全身都在痛。

  然后又梦到了自己变成阿梦加,身体被长棍穿透然后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还梦到耶克莫多成功占据了他的身体,他被压制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耶克莫多杀光了疯人院里所有人,血淹没他的身体,他哭喊无声,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那个怪物。

  而且因为他身体不会死,所以梦里也没其他人能够阻止耶克莫多。

  回想到这里陈一七深呼吸了下——如果真是这么个未来,他还不如永远被关在疯人院,永不见天日。

  正好耶克莫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想待在疯人院。

  手指尖有点发麻,陈一七按摩着自己手指,他看着自己手臂,也就是寄生顾水之的位置。

  在梦的最后,他则是看到了让顾水之脱离寄生的法子。

  病症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现在就好像他身体上多长出来的一只脚一样,虽然感觉奇怪和不适应,但毕竟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东西,慢慢的,自然而然就会操控了。

  要现在将顾水之脱离出来吗?

  完成寄生那一刻顾水之的命就保住了,但陈一七不太清楚顾水之此刻具体的状态。

  犹豫了下,陈一七又想到了自己身体里还有只阿梦加的事,于是他抬起手——还是脱离寄生吧,毕竟不知道耶克莫多的存在会不会影响到顾水之。

  而且正好现在耶克莫多也不在。

  想通了陈一七就不再迟疑,他将自己手臂放在嘴边,犹豫了两秒后张嘴咬了下去。

  陈一七是怕疼的,所以干巴巴的啃了会手后才彻底下定决心用力咬合下去。

  这里没有人,陈一七毫无掩饰的痛到眼泪汪汪的放下手看着自己手臂,然后他盯着那伤口。

  他咬得很深,血在不断的顺着手臂下滑。

  伤口没有自愈,而是开始蠕动,血肉外翻,白色的骨头一点点往外增生。

  痛。

  陈一七手痛炸了,汗水分泌,将他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

  他欲哭无泪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增生的白骨,然后用力的一点点往外扯。

  血不要钱的从伤口飞溅到墙壁和镜面上,将卫生间弄成了案发现场一样。

  陈一七痛到恍惚,牙齿打颤,汗水滴滴滚落,但他没松手,还抓着白骨在往外扯。

  扯出来的骨头继续增生,血肉凭空出现依附上白骨,经络、脂肪、皮毛都在顺势生长。

  于是,赤条条的人成功从陈一七手臂伤口处生长出来,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气蔓延开。

  陈一七像濒死的生物一样虚弱的喘息,他看着顾水之长出来头骨、皮肉、五官、头发,他没停,还在慢慢的拉扯着顾水之。

  他记得这股香气。

  是那繁星一样的花的香气。

  陈一七眼前阵阵发黑,他几乎想将顾水之重新塞回去,现在的感觉就像是他在亲手将自己切开,然后取出一个又一个内脏。

  他在以自己的血肉身躯重塑顾水之。

  陈一七将最后一点骨头扯出,然后他看见了一点白色的细小花朵连接着自己手臂和顾水之的后颈。

  该收尾了。

  陈一七将那连接着的白花掐断,顾水之躺倒在地上,他也无力的趴了下去。

  他不死,还拥有着无比强大的自愈能力,但无声的待了好几分钟后他还是抬不起手。

  是因为一次性失去太多血肉了吗?

  那让人骨头都在发痒的疼痛都没止住。

  反正没人。

  陈一七想着,然后任由自己痛到眼泪哗啦啦的流。

  妈的,真的好痛。

  他脸颊贴在冰凉还有血迹的瓷砖上,一边痛到小小的吸气,一边试图站起来去给光溜溜的顾水之套件衣服。

  这么冷,让顾哥着凉了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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