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缓缓低下头颅,他的面部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那白光虽不刺眼,却无法看穿。白光中传来一个清冽的男子声音:“退!”
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声音中蕴含着绝大的威压,所有人心里都涌出了不可抗拒的念头,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就连巨蜥武士也不例外,缓缓退向了凌天关方向。阿修罗这边也是一样,包括乌勒在内,都向战场后退去。战场中原本的八千多那迦已死伤大半,仅存的数百人就夹杂在贺拔部战士中,也向后退去,周围的阿修罗竟无一人向他们发起攻击。 烈山彦依然站在原地,和那名八臂遥遥对峙着。巨人的声音他也听到了,他却没有半点服从的意识。相反的,当那声音在他识海响起时,一股强烈的怒意从他识海升起。那感觉,就像一头雄狮被羚羊闯入了自己的领地。 奇怪的是,烈山彦清晰的感觉到,那头羚羊并不是眼前的巨人,而是,那名八臂手中的绿叶?! 自始至终,那名八臂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他手中那片绿叶仿佛“感觉”到了烈山彦的存在,原本柔和的绿光竟渐渐有了肃杀的味道。它现在完全不像是一只误闯雄狮领地的羚羊,而是一个被触怒了尊严的君主。绿光忽然大盛,不是洒向战场,而是全部没入巨人体内。 巨人忽然动了,他的头部缓缓转动,白光中有红芒射出,驱散了面部的所有白光,他的脸完全显露出来! 那居然是一张和烈山彦面具一模一样的脸孔! 带着喜怒哀三种表情的三张巨脸,原本微阖的六只眼睛正慢慢睁开,眸子里射出充满杀气的红芒!那怒容满面的正脸,转到了烈山彦的方向,就像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爬虫,他的声音也变了,如雷霆般威严,充满了实质般的杀气,“阿修罗!为何不退!”看到巨人面孔的瞬间,烈山彦也有了一刹那的恍惚,这和面具也太像了。但感受到空气中的杀意,他识海中似乎有另一个意识要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那是被挑衅后无法言喻的愤怒!那种愤怒如此强大,几乎就要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巨人那句话,意识竟然瞬间恢复了一线清明。他居然叫自己阿修罗?他居然认不出自己是个人族?别管搞鬼的是巨人还是那片叶子,格调一下子就大大降低了。烈山彦充满恶意的想着,就算这是个真神,也绝对是没文化的神!一个文盲有什么可怕的! 更大的可能,这一切都是那八臂搞出来的,是他通过那片叶子,召唤或是凝聚成了这个巨人。那么刚才那句话,其实是八臂的意志展现,那就不奇怪了。而且他的力量必然有某种限制,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不攻击,只是让双方退开。 烈山彦心念电转,退不得!只要现在后退,八臂就可以从容回到凌天关,组织起新的防线。而经过此事的阿修罗,一定是士气大伤,敢不敢继续进攻都是问题。 仅仅片刻工夫,看到烈山彦没有动作,那片绿叶忽然轻轻摆动起来,原本的绿光完全转成了血红色!烈山彦看得分明,原本一直掌控着绿叶的八臂,身体也在颤抖,看上去,那片绿叶似乎要脱离他的控制! 绿光转红,那名居然身上同时迸发出惊人的杀气,他左手抬起,在虚空中一抓,烈山彦立刻感到自己的咽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身体不受控制的飞上了天空。 他体内的小心脏瞬间苏醒,疯狂的跳动起来,巨大的力量传向烈山彦全身。那是前所未有的巨力,几乎撑爆了烈山彦的身体,可在巨人的力量之下,还是远远不够看,完全无法挣脱。 巨人的左手操控着烈山彦的身体,一点点拉近自己,到了一个和正脸相对的位置停了下来,虚悬在半空中。他正脸上的双眼已完全睁开,左手猛的一合,就要将烈山彦捏爆! 被扼住的同时,烈山彦就进入了内息和内视状态。他看见小心脏在第一时间动起来,也感觉到了巨人毫不掩饰的杀意。可他的意识现在被驱离了识海,变成了自己身体的看客。 时间又像他上次被长矛贯穿时那样,无限的缓慢下来。他的识海中光明大作,无数信息潮水般冲出,烈山彦的意识中好像多了些什么,可又什么都没记住。下一刻,所有光明向内急敛,缩成一个光点,进而有坍塌成一个黑洞,烈山彦的意识直接就被吸进黑洞中去。 他觉得好像只有一刹那,又好像过去了无尽的时间,甚至都没有什么感觉,他的意识又出现在识海中。而识海中,多了一只金光灿烂的果实! 还没等他看清那枚果实的样子,意识就从内视状态中退了出来,又重新回到了身体,内息状态同时结束,他顿时感到喉头发紧,全身乏力,几欲窒息!然后一种巨大的羞辱感和暴怒充斥了全身! 在战场上其他人的眼里,烈山彦被巨人虚扼在半空的身体忽然伸直了,一道红光从他身体发出,那是比巨人眼中红芒更浓、更刺眼的红色。巨人眼中的如果是一座血池,烈山彦身上的就是一片血海! 烈山彦脸上的面具消失了。确切的说,不是消失了,而是完全和他的身体融在了一起。他的头部变得和巨人完全一样,只是三张脸孔无悲无喜,只有同样的怒容。六只眼睛同时睁开,却没有红芒,只有冷的像冰,凝固的如同实质的杀意! 他的身体还是浮在半空,却不是被巨人扼住,而是如同踏在实地般的从容。巨人的左手刚开始握下,却立刻停顿,然后像被无形的力量抓住,一点点的伸直。地面上的八臂已完全瘫软在忽律兽背上,而忽律兽也是四腿伏地,低声哀鸣。那片绿叶却越发晶莹,将红光源源不绝的输送到巨人身上。 烈山彦眼中的世界恢复了正常的流速。他发现这片战场上的一切都纤毫毕现的映照在他的识海中。他看见阿修罗们吃惊的眼神和长大的嘴巴,看见那迦们满眼的不可思议,看见凌天关内小白昂首望向他,大眼中充满不安,看见乌战和那二百魔魇骑翻身跳下角魇,向着他的方向跪倒。他甚至“看见”那名八臂伏倒在忽律兽上,生机正一点点从体内流逝。 然后他看见对面的巨人,无声无息的举起手中的长矛,移动庞大的身躯,似缓实快的向他刺来。那长矛如此巨大,而他又如此渺小,就像矛锋下一只无力挣扎的飞虫。 在巨人的感知里,对面可不是一只飞虫,而是一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洪荒巨兽。长矛每刺出一分,速度就会缓慢一分,像是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起来,死死裹住了矛身。 烈山彦的眼神更加冰冷,他双手轻抬,握成拳放在在了腰间。天空瞬间一暗,血月似乎失去了一瞬间的光芒,战场上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刺骨的寒意。烈山彦身体微曲,上衣片片爆碎,露出如石雕般的肌肉,从战场上望去,现在的他,除了没有长矛,和对面的巨人外形完全一样! 烈山彦的身体忽然如闪电般窜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震耳的音爆随之炸响,响声未绝,他一拳向巨人的矛尖打了过去,又是一声音爆炸起! 在震耳欲聋的音爆声中,烈山彦的拳头迎上了巨人的矛尖,二者相交,竟没发出任何声音,而是有一抹绿意自相交处生出!绿意沿着长矛一路蔓延,所到之处,长矛就如气化般消失!烈山彦的拳锋随绿意一路向前,丝毫没有停顿,长矛消失后,跟着是巨人的手掌、手臂、肩头,一一被绿意侵蚀不见。 在外人眼里,就是烈山彦一拳过去,直接击碎了长矛和巨人的整支手臂!烈山彦一拳势尽,身体一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上斜掠而起,又腾空了十丈,他从三十丈的高空,双拳一错,头下脚上疾冲而下,又是一拳擂向巨人的头顶! 那抹绿意出现的时候,八臂手中的树叶忽然发出急剧的颤抖,就像一个被惊吓过度的人一样。烈山彦跃上高空的同时,它所有的红光急速收敛,又恢复到一片翠绿欲滴的样子。而伏倒在地的忽律兽,却忽然像被注入了一支强心针,四腿站直,庞大的身体急速转弯,带着八臂疾驰而去,却不是奔向凌天关,而是沿着平行的方向,擦过战场,向无名关方向驰去! 八臂带着树叶逃走,巨人失去了力量来源,在烈山彦拳锋触到的同时,二十丈的身躯就开始崩溃,无数透明的灵体刚刚从他体内飞出,就被烈山彦那一拳带起的烈风撕碎消失,空中隐隐传来不甘的哭嚎! 烈山彦一拳打碎了巨人,去势不减,又重重击在了地面,一声巨响,泥水四溅,地面竟被他砸出一个两丈方圆,三尺多深的大坑。而他借一拳击地之势,翻身弹起,又缓缓落到了坑边,抬眼看向八臂逃走的方向。 战场上一片死寂。无论是阿修罗还是那迦,都张大嘴呆呆看着巨人消失的地方,发不出一点声音。 烈山彦的脑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一定要夺回那片叶子!”
他抬腕一吹,远处一声嘶鸣,小白的身影闪电般从凌天关奔出,数息内就到了他身边。他跳上小白的后背,一人一骑向着八臂逃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忽律兽在泥泞中速度本就极快,如今又被那片树叶催发了体内的全部潜力,短时间内就远离战场,奔到了无名关附近。可小白是大名鼎鼎的妖兽,岂是区区忽律兽所能相比。尽管起步晚了半刻,但数十里一过,已然追到了它身后十丈。 烈山彦眼看八臂就在前面,伸手轻拍小白的头顶,小白会意,身形在疾驰中骤然停住。烈山彦的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中凌空飞出,十丈距离一瞬掠过,重重踏在了忽律兽背上。忽律兽一声悲鸣,如一堆烂泥般软倒在地,将背上的八臂重重摔了出去! 烈山彦脚尖在忽律兽尸体上轻轻一点,如一片落叶般飘到八臂的身前,一掌就要拍下,却忽然一怔!八臂摔倒在地,头盔被甩了出去,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散开,露出一张祸国殃民的俏脸,居然是个那迦女子! 烈山彦击灭巨人后,已从狂暴的状态中慢慢平复,如今看见这个女子,一时间竟无法下手。八臂女子一脸惊恐,翻身跪倒,八支手臂收拢,将那片绿叶举过头顶,递向烈山彦。 烈山彦心中暗叹一声,既叹自己心软,又叹这八臂居然如此怯懦。那迦和阿修罗一样,男子样貌狰狞,女子貌美如花,可即使女子,也多数都是烈骨铮铮的战士性格。这名八臂女子,相貌之美,几可与翠羽相比,性子却完全不像一个那迦。 他伸手接过了那片树叶,刚一入手,就觉识海中一阵翻腾,竟瞬间又进入了内视状态。他看见识海中那枚金果缓缓旋转,发出万缕金光,那片树叶竟在金光中缓缓飘进了识海,和金果融为一体,然后慢慢消失。几乎就在同时,他觉得脸上一凉,本已和他融为一体的面具,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的意识再次弹出,却发现那枚树叶好好的躺在自己手心。依然是翠绿欲滴,似乎蕴藏着绝强的力量,可烈山彦却隐隐觉得,这片叶子好像少了点什么,不再有之前见到的那份灵动。 他上身衣服又碎了,只得将叶子随便塞在腰间。冷冷对八臂女子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八臂女子仰起那张绝美的脸庞,看到他脸部变回了面具的样子,却没有丝毫讶异之色,双目中透出的,是掩不住的崇拜和狂热,她轻声开口,声音婉转动听,说的却是阿修罗的语言:“奴婢计双灵,本来就是圣物为主人挑选的侍婢,是生是死,全凭主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