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山彦的脑子嗡的一下,就像被铁锤重重砸到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解怨场高台上传来了一个宏大的声音,瞬间压倒了场内的喧哗。 司祭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在嘶喊,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他不断的重复着一小段话,苏波那将代表贺拔部的摩尘司祭和狂章的随从烈山彦进行血仇决斗,时间就定在三天以后。 全场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轰雷般的呐喊,这呐喊声如此狂热,让整个解怨场都似乎在其中震动起来。 狂章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对烈山彦道:“走吧,先回住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从平台的阶梯走下,要穿过小半个解怨场的看台才能走到门口。狂章强打精神,从人群中昂首走过。但没有人看他,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后的烈山彦身上。 这一次没有人对他比中指,也没有任何的侮辱谩骂。望向他的眼神里,有羡慕、有敬畏,甚至还有嫉妒。从司祭宣布决斗消息的那一刹那,再没有任何人敢于嘲笑烈山彦是个只会躲在狂章身后的胆小鬼。须弥会想让烈山彦高调出现,拉高声望的想法,居然通过这种方式神奇的达到了。 对于所有阿修罗来讲,能够被苏波那选为对手,本身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烈山彦当然知道苏波那,不但知道,那还是他的偶像。 苏波那,在阿修罗语言里的意思是“天国的守护者。”
据说最早是指天国的一种无敌猛禽。可从这个人出现后,苏波那就成了他专有的称呼。
他出生在一个平民家庭,如果没有意外,他本来应该一辈子都在原野上挖掘龙晶,或者运气不好,被祭巫选中当做圣树的祭品。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六岁那年,一支强大的那迦部队袭击了他所在的部落,杀光了所有人,他被母亲护在身体下面,一支长矛贯穿了母亲的胸膛,从他的肩膀处穿过,让他侥幸活了下来。 苏醒过来的他,拒绝了其他部落的收留,而是偷了一把短刀,一个人潜入了沼泽。他再次出现在阿修罗领地的时候,已经是四年后,没有人知道这四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从沼泽带出了满满一爬犁那迦的手掌,有的已经干枯,有的还带着新鲜的血迹。他在自己部落的原址上,一把火烧掉了这些手掌。就投入了另一个边境部落的军队中。 他在军队中和那迦打了五年的仗,以一介平民的身份,赢得了军中所有人的尊敬,连当时的城主都多次想破格提拔他。但都被司祭殿挡了回来,他始终是一名阿修罗武士中最低级的普通战士。他也从来没有任何怨言,每次战斗,依然冲在最前面,也从来都是斩获最多的那个。 直到他十八岁那年,那迦大举进犯,里面还有八臂在指挥。圣树殿派出善尽卫前往应战,却掉入了对方的圈套。这次出击的那迦军队里,居然同时有两名八臂,善尽卫和他们带去的部族战士伤亡过半,残存部队的被困在一个小城里,危在旦夕。 由于被困的善尽卫里有当时圣树殿殿主的亲侄子,惊动了周边七、八个部族的军队都赶去救援,但这些擅长单打独斗的部落战士,完全不是拥有两名八臂的那迦军队的对手。只能在小城不远处扎营结寨,不敢贸然出击。 被围的第十三天,他跟随自己的部落一起赶来救援。可他们的城主看到其他部落的样子,也不敢进攻,于是命令就地扎营。一向沉默寡言的他却强烈反对,在激烈的争吵后,他独自一人来到那些部落的营垒前,只说了一句话,“我今天要去杀那些那迦,谁愿意跟在我后面。”那是让无数阿修罗在很多年后依然津津乐道的一天。他当时在边境部落中的名声已经很响,至少有三千多名阿修罗跑出营垒,选择追随他。然后他们一起杀向了那迦的队伍。 和他相比,八臂指挥的军队反倒成了乌合之众。他并不会指挥作战,但他的战刀所向,他的身形所在,就是最直接的号令。他对于战场有着近乎妖异的直觉,每一次冲击,都在那迦军队最薄弱的位置上。 那一战打了整整一天,十倍与他的那迦军队,被他们冲的七零八落,没有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击。但他们毕竟不是铁打的,也已经精疲力尽,人困马乏。在最危险的时刻,他集中了队伍里所剩的三十匹魔魇,在身上穿了四层重甲,携带十几把长刀和五支长矛,独身一人向八臂的方向冲去! 没有任何一个那迦可以阻挡他的前进。短短两里多的距离,他砍缺了六把长刀,换了三支长矛,身上的铠甲也被砍的破碎不堪,全身都是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最后关头,他驾驭魔魇飞身而起,生生压死了护卫的六臂,然后一刀剁下了八臂的头颅,站在对方忽律兽的身上,高高举起。 整个战场都沸腾了,无数阿修罗不顾首领的阻拦,从营垒中飞奔而出,高举兵器,呐喊着向他的方向冲去。小城中的残兵也开城杀出,殿主的侄子居然冲在了最前面。那是阿修罗对纳迦最大的一场胜利。三万那迦,两名八臂,没有一个可以生离战场。 那一战过后,他终于被破格提拔为将军。但已经没有人在乎那个职务了,他有了新的名字,苏波那。从此成了战士们心中无敌的象征。 他在各个战场一直征战到三十岁。七宝城终于无法漠视他的存在,把他招进圣树殿,将“苏波那”作为独一无二的封号赐予了他,并在七宝城为他修建了一所大宅。 英雄最终难过美人关。他娶了一位阿修罗美女为妻,并生下了一个女儿。可在十五年前,她女儿三岁的时候,他的妻子不幸去世。他悲痛欲绝,把女儿托付给朋友照顾,自己独身一人离开七宝城,前往沼泽边缘无人居住的修罗场,就此放逐自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样的人物,要来和自己决斗?从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到回到居所,烈山彦的脑袋都是蒙的。倒不是害怕,他和摩利阿纱支他们,从小就是听苏波那的传奇长大的,那是当之无愧的偶像。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和这位偶像发生什么联系,而且会是这种要命的联系。 一进入居所,烈山彦就迫不及待的问狂章:“会不会弄错了?摩尘凭什么能请到苏波那大人,是冒充的吧。”
狂章没好气的说:“摩尘怎么能请到老师,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没有哪个阿修罗敢冒充老师的名字!”
烈山彦的头脑逐渐恢复了冷静。他这才注意到狂章一直以来的称呼,疑惑道:“你叫他老师?你们很熟啊。”
狂章正色道:“老师和我父亲的关系极好,我们家几个孩子的武技都得到过他的指点,但他只让我叫他老师,并经常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算是他真正的传人。”
说到最后,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露出得意的表情。又补上了一句,“我这次回七宝城,就是要和老师的女儿画眉成亲。”
烈山彦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了。又是你老师,又是未来岳父。咱俩结盟,那就算是兄弟,都是一家人,你赶紧给他老人家捎个信,别打了,我认输。”
狂章苦着脸道:“老师离开七宝城的时候,我都没有成年,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再说了,老师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我父亲多次派人打听寻找,都没有发现。这次我和画眉成亲,连七宝城城主都派了人去找他,也是没有找到。摩尘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找到他?这里面肯定有文章,哪会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烈山彦大怒,一把扯下面具,摔到狂章身前,“那你也得给我想办法!这不是为了我自己,咱俩刚商量好一块干大事,我要是死了,你这辈子也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搭档!再说我要万一失手杀了苏波那大人,你和你老婆不得恨我一辈子啊!”
狂章闻言瞪大了眼睛,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烈山彦,“你脑子坏了?居然会想到你能杀了我老师?”
烈山彦冷哼一声,“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我的实力,你以为你很了解吗?咱俩可没正经交过手,你怎么知道凌天关前那样的手段,我就没有了?”
狂章叹了口气,“烈山彦,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也不舒服。但咱们现在都得冷静,这不是闹着玩的,你绝对不是老师的对手。唉,算了,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点秘密吧。等等。”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想要看看门外的动静。烈山彦叫住了他,双手迅速结印,一道微光闪烁,已在门外布下了一道结界。他现在布下结界,根本不需要双手结印,只需心念默动即可,而且布设结界,根本没有什么闪光,这一番做作,纯粹就是给狂章看的,那意思就是,你看好了,我的绝活儿多着呢。 狂章却只是愣了一下,就似乎完全没有当一回事儿,自顾自走到桌案前。解怨城的司祭殿是圣树殿直辖,一应供给都是从七宝城运来,和众相山其他城市截然不同,各色美食美酒,甚至香果点心,应有尽有。他招呼烈山彦坐下,却没有立即说话,而是随手拿起一枚果子把玩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烈山彦也不催促,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着。他是个行事周密谨慎之人,既然知道苏波那也和自己决斗,那么不管此事最终如何解决,先做最坏的打算,酒是一口也不能喝了。务必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 良久,狂章才缓缓开口道:“我一身武技得来很杂,但最初的底子,都是老师给我打下的。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关于老师那些传说,基本上都是真的。而且老师行事低调,不爱张扬,很多传出去惊天动地的事情,外人并不知道。”
“我也知道你有很多暗藏的手段,甚至不见得比不上我从妖界得来的神通。可那没用,就算真正的妖将,也不是老师的对手。”
烈山彦蹙眉道:“我怎么记得你说过,妖界的力量不是众相山能想象的。这会儿怎么又妖将不是你老师的对手了?”
狂章道:“妖界真正恐怖的力量基本集中在上位妖族手里。妖将是统率军队的将领,身上还保留着部分妖族的特征,他们也有神通,虽然不像上位妖族的神通那样强大,但因为是本命神通,倾向于身体的强化或是自身种族的异能,反倒很少受法则的限制,即使在众相山,也能发挥一般的正常水准,那已经是阿修罗难以企及的力量。”
烈山彦点点头,不再插话。狂章继续说道:“外人都说老师是因为师母去世,才自我放逐的。其实并非如此。那一年我七岁,记得很清楚。当时执掌众相山的是妖界羽部的大人,还经常会有妖族来往七宝城,那一次来了三名妖将,据说都是羽部有名的悍将。我父亲刚接掌圣树殿不久,资望不足,就拉上老师全家一起作陪,没想到却种下了祸根。”
“师母天生丽质,比之天女也不差。有两名妖将在席间就动了色心,言语渐涉轻薄,我父亲发现不妥,忙找了个借口,让师母带着画眉先回家,他和老师继续相陪。”
“没想到那两名妖将色迷心窍,见师母离开,竟然借口醒酒,一路尾随而去。在这些妖将眼里,我们阿修罗怕是连奴隶都不如,又哪里有什么顾忌。居然在路上就要对师母不轨。师母性子烈,当场就一头撞在石墙上,奄奄一息。等我父亲和老师闻讯赶到时,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指了指画眉,就香消玉殒了。”
狂章狠狠灌下一口酒,双眼逐渐赤红,“带队的那名妖将还假惺惺的在一旁安慰。那两名惹祸的妖将根本没有当一回事,还在街上大声抱怨着扫兴。当时街上其他人都被驱走,只剩下我父亲和几个大贵族。我躲在街角偷看,牙都快咬碎了,却和父亲他们一样,不敢出一声。”
“三名妖将还带了十几名妖卒,他们更是狂妄。看到妖将出声安慰,老师却抱着师母的遗体一言不发,就纷纷涌上来,伸手去抓老师的肩膀,想让他起身回话。”
“那天是个落雨日,我站在街角,忽然间看到,雨是红色的。”
第四章 太清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