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呼洛迦又灌下一口酒,“陆吾,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螣蛇部?”
陆吾道:“重明早就料定你在孔雀海只是佯攻,所以这次只有迦楼罗和我哥哥两个人去了孔雀海,没有惊动其他各部人马。对外宣称也是你受了天魔的蛊惑,意图逆乱,与螣蛇部无关。”
莫呼洛迦冷笑道:“重明会有这么好心?我不信她没埋下什么后手,陆吾,你别瞒我。”
陆吾无奈道:“你们这些人的心思,我去哪里知道?但重明给我确实就是这么说的。不过你放心,有我和哥哥在,自会帮你看着螣蛇部,直到你儿子能自立为止。”
莫呼洛迦举起酒壶,对他示意了一下:“那就谢了。穷奇喜欢我儿子,这点我倒是放心。只是这次祖龙之血被你们骗掉了,螣蛇部想坐稳上三部的位置,只怕有些困难。”
陆吾看了一眼膝上的太初之矛:“不会白用你的。迦楼罗和我哥哥都支持螣蛇部继续位列上三部,烛青华也没有意见。”
莫呼洛迦诧异道:“你个混蛋,现在太初之矛已经完整了,为什么不是你帮我守护螣蛇部!”
陆吾摇摇头,“我已经决定了,此事结束后,我就留在七宝城。”
他拍拍太初之矛:“有了它,阿修罗不用再过现在这种日子了。我对阿秀也算有个交代。”
烈山彦坐在他们五丈之外,装着一副懵然无知的表情,把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通过这简单的对话,他已经在心里勾勒出一个事件的大体轮廓。只是不知道,他们说的山河图又是什么东西? 还有,陆吾会留在七宝城?太初之矛能改变阿修罗的命运? 却听莫呼洛迦呸了一口,冷声道:“你这人就是这样,只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做滥好人!”
他声音中明显带了几分怒意:“你能看护阿修罗多久?你死了,太初之矛的下一任守护,会继续留在这里?到那个时候,善尽树还不照样得喝阿修罗的血?!”
他狠狠瞪着陆吾:“你要真想对阿秀有交代,当然是从根上解决问题!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们的追求,但只要陛下脱困,别说阿修罗的血,就算这山河图有没有的,都无所谓了!”
陆吾伸手夺回酒壶,深深嗅了一口:“这些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不可能的,我不是你们,我不可能看着无数的族人死于你们的野心。阿秀说过,我是个没出息的人,我只能尽我最大的能力,看好我眼前的一切。”
他把酒壶递给莫呼洛迦:“何况我还有得活呢。可波旬未必能熬得过我,只要他死在我前面,封印自然没用了,山河图又可以恢复以前的平衡,你说的问题,不存在。”
烈山彦表面上毫无反应,心里早已开了锅,他的双手无意识的结着各种手印,心底狂呼:“多说点,再多说点!”
莫呼洛迦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你也敢叫陛下波旬!你可是追随陛下最久的人!”
陆吾丝毫不为所动,“就因为追随他时间久,我才知道他有多疯。我不管他是为了自己的私仇,还是为了我妖族的千秋大计,按他的计划行事,眼下妖界就得死上一半!”
“你们这些做大事的人眼里,看到的是一统万界,名垂青史的荣光。我眼里看到的,是尸山血海,累累白骨!你无需和我争论对错,只是个人坚持不同罢了。”
莫呼洛迦像泄了气的皮球,悻悻的喝了一口酒,“那你告诉我,重明到底怎么看破的。”
陆吾歪了下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从孔雀海出现异状起,我和重明就都觉得有蹊跷。封印的事情,我们知道的最清楚,如果是人族那边有动静,绝不会这么轻微,只有零星物品掉落。”
“不是人族,那就只能是咱们这边有人动手脚。稷墟那边,沙棠果还没到成熟的时候,他们过不来,肯定是十部中的波旬余党干的。”
“十部中心向波旬的不在少数,可有能力有胆子直接动封印的,也只有你了,这点别人不知道,我和重明是知道的。也就在这个时候,重明在七宝城的内线送来消息,你竟然亲赴山河图,取走了七宝树叶。”
“我当下就觉得你是要动作了。可重明坚持认为你不会对孔雀海下手,她觉得以你的智慧,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情,既然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孔雀海,那你的目标就一定是在山河图!之后就是她布局,我只管执行就好。本来是想通过折颜引你入彀,可在七宝城动手那天,重明发现了青鸾的异状,就用青鸾为饵,骗你到了这里。”
烈山彦在一边听着,心里顿觉疑云重重,陆吾这番话里有太多破绽了。却见莫呼洛迦低头沉思片刻,猛的抬头道:“你就是个棒槌!”
他一脸的鄙夷:“阿秀说你是男人之耻,一点都没错!挺聪明一个人,遇到重明就没脑子!”
“重明凭什么就断定我的目标是山河图!就连我自己,如果不是有了可靠的渠道,都不知道破解封印的关键在山河图!还通过折颜引我入彀,我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那家伙,他凭什么!”
“如果是在七宝城那天才发现青鸾有异状,那她为什么安排折颜在那天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是要用折颜引我入彀吗?”
他忽然面色大变,从地下一跃而起,“解开封印之法是绝密,你们怎么可能布下这种一模一样的局?重明从何得知的解封过程!”
陆吾听他骂自己,也不生气。只是歪头沉思了一会儿:“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解封之法的?”
莫呼洛迦全身都在颤抖:“难道,难道连这都是重明设计好的?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是重明的人!”
陆吾摇摇头:“你觉得不可能,那多半就真是了。阿秀早就说过,你要和重明斗心眼,一准死的很惨。你还总是不服气。”
莫呼洛迦颓然坐倒,喃喃自语道:“没道理,没道理的。就算他们真是重明的人,重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真想对付我,也用不着绕这么大圈子。”
陆吾指指太初之矛:“会不会是为了七宝树叶和祖龙之血,毕竟没有祖龙之血,就算我拿回七宝树叶,也没法修补好太初之矛。”
莫呼洛迦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也就你这傻子把太初之矛看得这么重!重明才不会在乎这些呢。”
他不再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往嘴里灌酒。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放下酒壶,用狐疑的眼光回头看着烈山彦。似乎要一直看到他灵魂里去。看着看着,他脸上狐疑渐去,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再转过头去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换上了一副颓然的表情。“不想了,我算计不过她,死在她手上,也心服口服了。”他整个人好像都轻松了起来,随意抿了一口酒:“别说,你这百花酿有点门道,刚喝难以入口,这喝久了,还越喝越有滋味了。陆吾,你说你打算以后就留在七宝城,看样子是打算彻底放弃重明了?”
陆吾恍若未闻,根本不接他的话。莫呼洛迦语气渐冷:“当初你为了她放弃了虎部山君之位,甘心守护这太初之矛。为了他,你从一个连草叶都不愿伤害的大男孩,变成了人见人怕的妖族屠夫!又为了她跑来这里,坑你一块儿长大的朋友!怎么?现在突然想开了?”
陆吾第一次失态了,他的双眼猛的睁开,怒视着莫呼洛迦!那双眼中除了怒火,全是浓到化不开的寂寞和萧瑟! 莫呼洛迦毫不退缩的和他对望:“回去找面镜子照照你自己那副德性!陆吾,为了个女人,你值得吗!”
陆吾怒火退去,又闭上了双眼,:“你和青鸾真的没什么?从小你就喜欢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喜欢阿秀,你会不会因为她放弃蛇首之位?你敢说你这次找她,就没有一点其他的想法?”
莫呼洛迦忽然笑了:“我当然喜欢她。但我喜欢她就一定要得到!你猜对了,这次找她,我怎么可能放过!她早就是我的人了,她喜欢谁关我什么事儿,到最后她不还得睡在我旁边!”
陆吾平静的说道:“那是你们的事情。就像你们要放出波旬一样,说什么千秋大业,说什么名垂青史,其实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欲望而已。莫呼洛迦,欲望是永无止境的,你可以骗我,可你骗不了自己,你得到了青鸾的身体,真的就满足了?”
他伸手制止了想说话的莫呼洛迦,“你不用回答我。这种事情,自己明白就好了。莫呼洛迦,这话要是阿秀给我说,我也就认了,他本来就是个无情之人。你?算了吧。”
莫呼洛迦阴恻恻的看着他,半晌无言。忽然指了指烈山彦:“重明这么对他,也是你同意的?”
陆吾双目微睁,看了烈山彦一眼,又重新阖上:“这样是为他好。开开心心的做个普通阿修罗不好吗?大家到现在都有默契,谁也没把他的事情传开。我没有杀宫奇,所以宫长鸣也答应守口如瓶。他毕竟是阿秀的儿子,如果一直练下去,谁都不知道将来会走到哪一步。现在这样,挺好。”
莫呼洛迦冷笑道:“看不出啊,你对阿秀还真是兄弟情深呢!”
他这话讽刺意味十足,连烈山彦都听出来了。心道,自己这位老爹还真是手眼通天,好像妖族数得上的人物,或多或少都和他有些关系。只是他们一直提到那位陛下,波旬,到底是谁呢? 妖族自孔雀王之后,不是不设王职了吗?哪来什么陛下? 陆吾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莫呼洛迦,我这些年杀人多了,脾气多少有点坏。你要是一定想激怒我,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莫呼洛迦冷哼一声,“老子要死的人了,还怕你?告诉你,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祖龙之血我都用了,你就不想想,我还会留着天狐之髓吗?”
陆吾猛的睁开双眼:“你干了什么!”
莫呼洛迦大笑:“没什么。本来是想着大事一成,就彻底毁了这山河图里的阿修罗。螣蛇部在外,罗刹在内,让你们首尾不能兼顾。现在你有太初之矛在手,全毁了我是做不到了,不过毁掉半个众相山还是没问题的。”
他盯着陆吾道:“重明能让罗刹重现,肯定是用了天狐香,天狐香都能做到的事情,天狐之髓会怎么样?想想看,我族的天狐之髓数量虽然不多,召不出上次那种规模的罗刹之潮,可现在这些阿修罗,也没有上一代那种能耐了!就连阿秀给他们留下的计都,也让你们亲手废了!”
他越说越得意:“陆吾,我明人不做暗事。这小子的鬼方城肯定是保不住的,你要保住他,就得带他回七宝城。重明会同意吗?我是看不到了,不过想想你们争吵的样子,我就开心!”
陆吾眼中又出现了怒火:“这对你有什么好处!阿秀也是你兄弟!”
莫呼洛迦狂态一敛,站起身来:“陆吾!我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情。你以为这次收回七宝树叶,杀了我,陛下就永无脱困之日?笑话!就算没有外人相助,陛下自己也能打破封印!”
他斜眼看着陆吾:“十部合一,重掌大地,这是谁都没法阻挡的事情!这小子虽然不起眼,但能在你和重明之间埋下一个心结,必然对之后的大业有利!知道我们为什么肯定成功吗?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拼尽全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有利于我们的机会!”
莫呼洛迦仰天长笑,举起酒坛痛饮了一口,远远抛了出去。随即张开双臂,抬头望向血月,沉声道:“我之一切奉献与牺牲,背叛与欺骗,皆为吾族万世存续。不求你理解,但求有一天你可以原谅。”
陆吾闻言,脸上微露迷惘之色。却见莫呼洛迦猛然低头,直视他微阖的双目,厉声喝道:“陆吾!送我一程!”
陆吾悚然动容,长身而起,一手抄起太初之矛,睁开双眼,那种化不去的寂寞和失落一扫而空,代之以无比的凌厉与决绝:“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