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眼再看去时,他全身寒毛倒竖,方才配合他一左一右踩住小东西手掌的两个兄弟眨眼间变成了站立的无头尸,颈血向上狂喷挥洒半空。在浓郁的血腥气味中,两颗人头咕噜噜滚落到边上的草丛中,两具无头尸,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也轰然倒地,拍出一片尘灰。踩住的两只手得到了解放,脚踝也离了禁锢,少年这下彻底自由了,还未来得及品尝劫后余生的狂喜,他的一颗心又提了上来,就在他不远处短兵交接之声不绝。少年躺在地上,有些费力地将头偏向一侧,只见一个身影势不可挡的在这群刺客间冲撞厮杀,刀光剑影间,少年望向那个矫健的身影。“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一定是来救我的!可是……他当真能够以一敌三吗?”
少年踉跄着就要起身,助来人一臂之力,生擒刺客,揪出幕后贼手,无奈四肢瘫软,又重重地跌回草地。饶是如此,他还是与曼陀散的药效抗争着,努力睁着眼睛“不许睡……不许睡……”起初观战时,少年的双拳不自主紧握,可是看得越久,他一颗心就慢慢落到了实处,紧攥的双拳也缓缓松开。虽是以一敌三,但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完全处于上风。事实上,他从未见过如此快速的招式和精妙的剑法。相比于自个儿在东宫一挑十的乱打一气,眼前之人的身手简直称得上精妙绝伦,他越是这么两厢对比,越发觉得自个儿的武艺不算个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男人的脸,可是离了这么段距离,他未能遂愿,只辨得清那是一个约莫八尺的大个子,身材十分伟岸。飞溅的鲜血四下喷散,三名刺客早料到此人内力深厚武功奇高,但想他未必能敌过众人,蜂拥而上缠斗片刻,他们或轻或重负了伤,而那人毫发未损,出手愈发狠辣,每招每式之间都带着凌厉杀气,是置人于死地的打法。“你是何人?不要多管闲事!”
领头刺客荡开直劈命门的那一剑,却被凌厉剑势所伤,呕出一口黑血来,身为一名刺客数十载,他自恃与不少王卿贵族府上的影卫打过照面,可面前的这张脸完全陌生,身份不明,十有八九他根本就不是邺方城中人。“无论你是何人,只要现在肯收剑离去,日后守口如瓶,我家主人必以黄金万两为馈。”
领头刺客并非信口胡诌,他跟随主人多年,他明白同这次任务相比,黄金万两实在算不得什么。刺客们等待来人的回复,李翊炀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近乎将一口牙齿都要咬碎,体内那股滔天怒火像要把他由内而外炸裂成无数碎片,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折射出骇人怒火,像要把人生生灼死一般。“畜生!卑鄙!无耻!龌龊!他们是一群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伤害那纯洁美好的灵魂!”
月华照亮李翊炀愤怒到扭曲的脸,宛若地狱修罗,他手持一把染血长剑,滴滴血珠滚落于草地,终于在长久的沉寂之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给—我—死”。这一声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于肺腑,暗哑低沉,却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吐出最后一个音的同时,一道剑网平地而起,像一堵巨墙压向其中一个刺客,只听得荒林中一声惨嚎,那人立时成了个血葫芦。年纪最小的刺客见此情状,眼中俱是怯意,他慌张掷出飞刀,目标却不是李翊炀。马车上的绳索断了个利索,骏马受惊长嘶着飞奔出去,小刺客抓准时机跳上马背慌不择路逃之夭夭。领头刺客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两相对峙,那领头刺客已经知晓他今夜的命数了,如今他已身负重伤,难胜敌手。逃跑?哼!领头刺客望了一眼他那小兄弟,眼中没有半点艳羡,他太了解主人的脾性,任务没有完成就敢跑,死路一条,况且此次任务主人筹划多年至关重要,失败了……逃命……只会比死更惨……领头刺客舌头一动卷出藏于下颌的毒药,那本就是他给行动失败的自己留得一条路,他想他死了,主人也许会看在他忠义的份上,留给他妻儿一条活路……领头刺客将将要咬破那一粒毒药时,对面的男人已是逼至眉睫,步伐快如鬼魅。恶鬼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一手当即卸了他的下巴,另一手扼住了他的咽喉。领头刺客瞳孔极剧放大,一口气被人攥在手里,瞳子里映出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李翊炀扼住那人的咽喉,像抓一条死狗一样将其拖行。从不明所以的惶惑担忧,到得知少年太子身份的巨大震惊,再到目睹龌龊险恶人心,短短一个时辰内,翊炀情绪骤起骤落。他,他是那样的高贵完美,怎么可以受到半点伤害?如何能被这群畜生那番对待?翊炀虽是及时出手相救,但只要一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翊炀的心就揪成一团,现在好了,壅塞在翊炀心里的悲愤,终于得到了一个宣泄点。李翊炀决定审判,用自己这双手惩罚罪恶之徒,为他的歹毒付出应有的代价!不过这一场血淋淋的刑罚万万不能落入那一双纯粹无暇的大眼睛中,否则便是脏了太子的双目,自己不能造那个孽!李翊炀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当,松松紧紧,眼看着那刺客四肢在空气中乱抓一气,两眼直翻,一副要断了气的光景,可喉咙里偏偏就提着一口气,死也死不利落。如此拖行一路,李翊炀的脚步终于停下了,在那截光秃秃的车厢后,李翊炀把手中人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刺客双手摸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息,而此刻辣手判官已是拾起地上的飞刀,一步一步朝他逼近。“你想要那般对他,我倒要把你活剐,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刺客耳畔传来一丝阴森森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这话惊得脊背一阵发凉,刺客抬眼,对上那双喷射怒火的瞳子,死前的恐惧是肯定的,但更多的是惑。“我与此人素未谋面,所行之事也与他毫无关系,此人若是亲太子党羽,就该逼问谁是主谋,可是他没有;此人若只是见义勇为的义士,完全一刀结果我便可,可此人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刨了他的祖坟,与他有血海深仇一般。”
纵然是死到临头,他也想死个明白,刺客扯着喉咙道“我与你无仇,你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下巴已然被卸了,刺客没有如愿问出完整的话来,只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声音,与此同时,寒芒一闪。啊——一声凄厉的惨嚎划过寂静的山林,霎那间,刺客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李翊炀愤懑地用飞刀刺入那人体内,再用力一割,一大块血淋淋的人肉被割落在地,露出森森白骨。今夜是李翊炀第一次杀人,亦是第一次折磨人,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安,仿佛宰割这群泯灭良知的刺客就是劁猪宰羊的活计,是他李翊炀与生俱来就要做的一件事,刺客滚烫的鲜血间或喷溅在他脸上,他也没有任何心悸,唯一的感觉就是恶心,像是脸上粘了什么肮脏的东西。那领头刺客本想咬牙忍耐,可是下巴被卸,咬牙强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依着本能如被宰的牛马畜生般凄厉惨嚎,声音传遍了整座荒林。得救的狂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惶惑不安,少年在瑟瑟的秋风中打着颤。事实上,他从未听过这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像是地狱里受刑的恶灵,那么执行这场刑罚的又会是怎样的人?他的视线被光秃秃的车厢遮挡,他无从得知车厢后的惨状,但他想刺客一定是受了非人的折磨,他虽辩不清来人的眉目,少年想那人十有八九是个凶神恶煞的模样,否则怎么会让一个刺客发出厉鬼般的凄嚎?倏然间,一个极度恐怖的念头在少年脑海中闪过。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真的是来拯救自己的吗?若那刺客被折磨致死,那么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届时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又会如何对待自己?对于未知的恐惧和那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哀嚎,他整个人都颤抖成了秋风中的落叶。惨嚎声渐渐微不可闻……李翊炀一口唾沫啐在刺客躯体上,确切的来说是那一具森森白骨架上,翊炀还欲下刀,可却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供他剐,翊炀有些失望的掷出飞刀,目标正中森白肋骨间那颗隐约跳动的心脏。随着那一道黑血飙出,领头刺客终于彻底解脱,魂归西天。李翊炀望着掉了一地的肠脏和一大堆肉碎,他觉得自己做的很对。“你想伤害他,你就是这个下场!你活该!活该!”
亲手惩处这个坏了良心的畜生,李翊炀想这也算是为太子殿下做了一点事情。“可以为他做些事情……真好!真好!”
李翊炀脑海中又浮现起那个纯真甜美的笑脸,也跟着憨憨傻傻的笑了,只是配着他那满头满脸的血污,这个傻笑就显得异常诡异渗人,所幸的是没有人看见。“我得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李翊炀这样想着便朝躺在草坪间的少年兴冲冲迈开了步子,他不是要去太子面前邀功,而是出乎一种本能,就像饥饿之人闻到了阵阵肉香,干渴之人看见了甘甜的泉水,那种想要亲近靠近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情不自禁难以言喻。李翊炀正是乐不可支,俯仰之间就发现自己的两只大巴掌上沾满了血污,他估摸着头脸上也是那些狗畜生的鲜血。“这哪成?我就要和他见面了,得有个干干净净的好样子!”
于是乎李翊炀拾起地上干净的夜行服,这套干净的衣裳是李翊炀活剐刺客前从人家身上扒下来的。李翊炀擦的用力,充当抹布的夜行服剧烈抖动起来。啪——倏然间有个什么东西从夜行服中掉落下来,在草地上发出轻轻的闷响。“这是……腰牌!”
李翊炀灵光一闪“既然是从刺客衣服里掉出来的腰牌……那就是铁证!行刺太子的铁证!”
翊炀即刻将那腰牌拾了起来,定睛一看。得意洋洋的面容刹间变成一片灰白,双目圆睁,震惊以及,全身血液凝固,四肢慢慢僵直,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无法动弹,整个人成了一座生了根的木雕。那块腰牌上赫然刻着四个字“东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