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肃杀,黄叶落地,百花凋零,唯独秋菊开得轰轰烈烈。夏钦文哼着小曲在云麾将府花园中修剪枝桠。“哟,将军,你又这么早回来啦!”
夏钦文听闻侍从此言,嘴角不厚道地浮上一抹笑意。看看这日头,她便是不回首也知道,翊炀此时又像前五天那样,在长乐宫吃了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每准现下俊脸跟锅底一样黑。“翊炀大人,今日又没见着殿下?”
夏钦文说着便回了头。“翊炀大人,您怎么了?”
夏钦文立时惊慌失措,她已是瞥见翊炀嘴角边未抹干净的血迹,以及那略带苍白的面容。这分明……分明就是受了内伤。“翊炀大人,是谁伤了您?”
夏钦文心急地一路小跑跟在翊炀身后不停的询问:“伤势是何人所为。”
翊炀此时并不想说话,只是径直向卧房走去。房门未及合上夏钦文硬钻了进来,仿佛今日不问出个所以然来,便不罢休。翊炀心情很糟,不想理会她,只是默默合上眼帘,运功疗伤。夏钦文就这样在一旁静静看着翊炀良久,终是吐出一言“是殿下打伤您的,是吗?”
“不!不是。”
翊炀猛然睁开双眸,可那眼瞳中却是茫然无措,只是呆呆凝视前方,喃喃自呓:“我倒希望是殿下打伤了我,那她的身子就恢复了,而且,如是这样……我至少还能见上她一面。”
夏钦文见翊炀这般失了魂魄的样子,心里堵到不行,她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翊炀深陷情爱的泥河。何况大丈夫本应以前途为重,怎能为了情感之事,裹足不前,日渐消沉下去。“翊炀大人,这段时日咱们在各王侯府安插的眼线呈上的密函,您还尚未过目。钦文这就给您呈上来。”
“她仍旧不肯见我……”翊炀答非所问的望着夏钦文,那眼神中尽是受伤孩童般的委屈。夏钦文的心瞬间就被刺痛了。这几日来翊炀的魂不守舍,她统统都看在眼里,整日整日的茶饭不思,每天一大早就顶着一脸倦容,想必昨夜又是辗转一夜未眠,这哪还有半点精气神。最可悲的是每日恨不能天不亮,就屁颠屁颠往东宫奔。没过几个时辰就黑着一张脸回来,铁定是被东宫侍卫赶了出来……今日更是受了内伤。唉……“翊炀大人,是那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将你打伤的吧。”
夏钦文见翊炀沉默以对,便知确实如此。“凭翊炀大人的功力,一般侍卫又怎伤得了他,怕是那个假货下令,翊炀这般痴情之人,便任凭侍卫殴打……”念及此处,钦文不住心疼。“想当初,翊炀大人在契安城扭转战局,多么风光,如今却这般一蹶不振,当真是情爱误事,可要如何帮助翊炀振作?或许月下饮酒畅谈,能让翊炀诉出心事。”
“翊炀大人,今夜乃中秋佳节,不如让钦文准备一席酒菜,你我二人相伴,月下畅饮如何?”
中秋!翊炀猛然想起些什么?那日在银盘似的圆月下搂着阿鸢亲昵,答应她中秋之夜去东宫陪她赏月,阿鸢那时还说可以陪他回入云峰……此情此景都历历在目,翊炀竟不禁痴笑一声。阿鸢的眼眸是那样单纯,胜过皎皎月华,纯粹的不含一点杂质,一个劲儿的只想和我在一起,对我说的一切都是深信不疑。可我却因时事所迫,伤害了那颗纯真的心,撕毁了阿鸢对我的绝对信任……即便日后尘埃落定,阿鸢能理解我的付出,可这段时日呢?阿鸢这段时日又该如何痛苦的度过?翊炀只要一想到阿鸢望着他的眼神,那除了爱没有半分杂质的纯粹,心下就隐隐作痛。“钦文,今夜是中秋,我要去东宫,你无需准备什么了。”
依旧是那冷冷音调。“翊炀大人,您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夏钦文已是急得不知再劝些什么好。“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将军,竟为情爱这种小事变得痴痴傻傻,真是……真是……气死我也!”
夏钦文在心中暗暗埋怨着。翊炀不再理会身侧的夏钦文是气得直跺脚亦或甩门扬长而去,而是缓缓合上眼帘,调用内力,运功疗伤。长乐殿内又传来阵阵梦呓。冰冷地面冒着寒气,透过皮肉直刺骨髓,阿鸢匍匐在这冰冷地面上,身下不断涌出鲜血,她在一片黑暗中望见一个人的背影,阿鸢知道那个人就是翊炀,阿鸢腹痛难忍,全身脱力,她满头大汗匍匐到翊炀脚边,双手略带颤抖,拉住翊炀缎袍下摆。阿鸢不断呼唤着翊炀的名字,可那高高在上的人却始终不肯回头看她一眼,阿鸢甚至能听到翊炀轻蔑的笑声……“翊炀……翊炀……”阿鸢睡梦中,两行清泪打湿枕巾,一遍一遍呼唤着这个男人的名字,双手不自主的拽紧锻被。哎!冷蝶如一声叹息,想来殿下又是被梦魇缠身,口口声声说不见翊炀,可殿下哪有一晚是不梦见他的?就算殿下日日夜夜用悬梁刺股的法子警戒自己忘了翊炀,不再与他相见,可是又谈何容易?殿下可以骗过所有人,但却无法骗过自己的心,忘不了,就注定要经受情字煎熬。那日在长乐殿内室,殿下答应陈琛的话,本还令蝶如有些焦虑,可现在看来完全没这个必要。现下,令冷蝶如最焦虑的就是陈琛本人。最近几日,陈琛仍旧追着蝶如满东宫的跑。一日恨不能要偶遇个十多回,她有时就觉得陈琛是一条摇着大尾巴的蠢狗。若是在江湖之上,谁敢这般尾随冷女侠?可蝶如现在碍于侍女的身份,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唯有远远躲开。蝶如四下躲闪,提防着陈琛围追堵劫时,心中暗暗叫苦。“这个小玉,还能想出更烂一点的主意吗?居然是我思慕这个夯子。”
每每想及此处,蝶如恨不能将小玉好好揉搓一顿才罢休。想起小玉儿时,因做错事,常被自己搓圆搓扁的模样,甚是有趣,眼瞳中那一贯的冰冷神色在不断地融化,最后竟是笑出声来。回廊上,小玉拎着衣盒,随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甚好,她想着食盒内月饼的美味,不禁舔了舔粉唇。蓦然,一道翠绿色的倩影飘过。“哎哟,我的耳朵!姐姐……疼,我的耳朵快掉了。”
冷蝶如揪住小玉的耳朵,直拎着她沿着回廊疾走“呜呜……姐姐我又做错了什么事……”“小东西,你倒是很开心嘛!可惜我冷蝶如是天天都被蠢狗围追十多次啊,打不得骂不得,小玉,你说这事该怨谁呢?”
冷蝶如边说边狠狠拧着小玉的耳朵。“嘤嘤嘤!情急之下,小玉哪有什么办法拖住陈琛,遂才出此下策,谁知那厮竟这般难缠?不过……”小玉干脆直接撒起娇来。“不过也不能怪,谁让姐姐这么美?”
“哼!”
冷蝶如冷笑一声,却是松了手。她素来对在她面前撒娇卖萌的小玉没什么抵抗力,她也并不是真责怪小玉,在蝶如眼中,小玉做的任何事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冷蝶如不过一时间很想欺负一下她,逗逗她。小玉见姐姐不再拧她耳朵,眼珠骨溜溜一转,便故意岔开话题:“姐姐,你上次给慧心,梓竹那两小丫头药是不是太多了?她俩现在还病得起不来呢!”
“我有数,再过一段时间,她俩便可恢复。还有你以一生凄凉为由,拖住梓竹那夜,后来怎么会去那两丫头屋里睡?”
蝶如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傻丫头,见我哭得梨花带雨,竟是勾起她的伤心往事,结果反倒是我安慰起她来了。梓竹哭累了,我索性送她回房休息,为以防这两丫头再去长乐殿搅事,我干脆同她二人一屋而眠。”
蝶如听着小玉的解释,那冰山般的容颜并未有半丝融化,她冷着声音道:“我不允许你和别人太过亲近 ,你听清楚了吗?”
冷蝶如一字一顿,声音清冷无比,却似有千斤之重,压得小玉透不过气来。小玉心中一颤,她猛然忆起二人来到这京城的缘由。若非当初承康山庄那两个作奸犯科吴氏兄弟对自己不规距,冷姐姐便不会出手教训那二人,也不会被嫁祸成杀人女魔头。唉!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到底是何人在我们走后对那两个家伙下死手,毕竟吴氏兄弟为非作歹在外结的仇家可谓数不胜数,只倒霉了我们姐妹二人,冤屈一日不洗,便一日不能涉足江湖。可即便时光可以倒回,那日姐姐仍旧会压不住怒火,打得那吴氏兄弟满地找牙,小玉明白从小到大,姐姐便不允许她和别人有过多接触。“姐姐,小玉明白。”
小玉不想被蝶如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索性钻进冷蝶如怀中,她打小便明白,这样可融化姐姐的冰冷神色。“姐姐,今夜便是中秋,咱们一起赏月。”
“好。”
蝶如宠溺地摸了摸小玉的脑袋,小玉抿唇轻笑,秋风习习,整个回廊间氤氲着淡淡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