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下,一匹白马喷着滚滚白气,在林间小道中疾驰,白马上的少年神色心急如焚。张祁勋前夜便告别家母,结束短暂的探亲之旅,白露镇的闭塞闲适让祁勋暂时忘却俗世纷争,可一踏出那片净土,目之所及尽是生灵涂炭,心情愈发沉重。直至昨日清晨,骠骑将军战死沙场,那举国痛哭的消息一经传来,祁勋悲痛之余,心中那根弦紧绷到极致。“战局生变,必须速回北绥军营。”
祁勋勒马,他察觉前方大地微震,显是有一队兵马经过,不知是敌是友,他下意识将手按住腰间佩刀。“张大人!”
祁勋心中一动,定睛一看,竟是一路北绥军。“张大人,可算找到您了!”
说话的是个脸上有刀疤的千夫长,他率着约莫五千人马的小队,那千夫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大人,请过目!”
“是师傅的手书!”
祁勋一目十行,师傅的意思他已了然于心。“祁勋,骠骑将军战死杀场,峡鲁关告急,圣上有意派两万北绥军支援,为师若一离北绥,羌陵境内蛮子定会攻下安平,坎禾城,为今之计只有令你率这二万北绥军赶至峡鲁关,朝中亦令云麾将军率四万邺方军赶赴。祁勋战情危急,瞬息万变,日夜奔赴,不得耽搁!”
千夫长已是点燃冲天炮,那是北绥军集合的暗号。咻——咻——直冲上天,在半空炸开。“张大人,弟兄们为了快速寻你,兵分四路,可总算同你碰上了头!”
北绥军果真训练有素,不消半个时辰,两万人马已整整齐齐立在祁勋面前。大昱,邺方,白雪皑皑,哭声震天。哀乐声回旋在每个大昱百姓耳畔,今日是骠骑将军出殡之日。人人痛心疾首,皆自愿换上丧服追随在浩浩荡荡队伍之后,为大将军送行。葬礼事宜由太子殿下亲自主持,令人震惊的是缠绵病榻的德辉帝也前来送行,不过他只是一言不发,也没有落泪。萧丞相念悼词时,语气悲伤,闻之令人垂泪,阿鸢瞥见那幅挽联。“父皇挽词写得确是中正,不带半丝逾越君臣之外的情感,但见父皇神情恍惚,不知父皇心中到底有多哀绝?”
那些成年旧事,怕是随骠骑将军的尸骨,一同埋于尘土之下,旁人再也无从得知。十二月初二骠骑将军吴鸿飞魂归故里,入土为安,蒙陛下圣德,抚恤家眷,追谥昭平侯。德辉帝亲赠挽联。尘土埋铁骨,日月照忠魂。四万邺方军疾驰,马蹄声如雷,震动大地。“战况形势如何?”
“回禀云麾将军,峡鲁关仅剩一万兵士与羌陵六万蛮贼盘旋,北绥军副将张祁勋,已率二万北绥军奔赴峡鲁关。”
“一万对六万,撑到现在?”
翊炀一扬眉毛:“自骠骑将军战死后,羌陵王并未乘胜追击,只是驻扎在峡鲁关外的营地,兵分几路,对周遭的郡县烧杀抢夺,活捉地方太守,不知他有何阴谋?”
翊炀心生疑窦,“抢夺财物又何苦急于一时?最佳战机已摆到眼前,贺兰昌硕竟是止步不前,着实令人费解!”
翊炀沉吟半响,蹦出两个字。“北上!”
“什么?”
身侧万夫长惊愕难当“将军,上头的意思是让我们与北绥军在峡鲁关汇合…”翊炀完全无视那人。“全员听令,调转马头北上,往东北方向去!”
翊炀此令一出,众皆疑惑,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纷纷调转马头。“将军!不可!”
那万夫长忙伸手制止。翊炀终是注意到方才一直同他汇报战况那人。“你唤什么名字?竟敢违抗军令?”
那万夫长一脸正义,毫无惧色,“属下唤陆辰浩。属下私以为将军忽改行军路线或改变作战方案,按大昱军规应派人汇报朝庭,何况北绥军那边…”“陆辰浩,兵贵神速,我没时间同你废话,我有殿下口谕,便宜行事,若出什么事,由我李翊炀一人承担!”
说罢,勒转马头,扬长而去。其余几个万夫长面面相觑一阵,跟随主帅调转方向。各人心中心知肚明,当今圣上病重,实则乃太子殿下主持朝局,云麾将军又是殿下跟前红人,谁敢多一句质疑。陆辰浩同他身后一万余兵马仍立在原地,他暗自思忖“口谕?为何众兵士都不知?将军这样与理法不合。”
身边几个千夫长又劝说陆辰浩,无奈叹息一声后,他策马疾行,赶上前方大部队。峡鲁关外,数千座大大小小的白色帐篷,不知何时拔地而起,方圆数千里的平原,俨然成了羌陵人的营地。哄闹声,嘈杂声不断从一顶巨型帐篷中传来,帐前飘扬着黑色巨幡。“来,喝!喝!”
一个巨大的桌子摆在正中央,数百只白色器皿整整齐齐放在一处。咚——咚——咚整坛烈酒纷纷倒入那一只只器皿中,酒香四溢。贺兰昌朔悠闲坐在一张巨大虎皮座椅里,望着他的勇士们个个谈笑风生,嘴角也不禁上扬。羌陵乃马背上的民族,也没什么庙堂等级制度,大多也不分尊卑,他们只认战场上砍下敌军首级最多的人为勇士,众勇士们围在贺兰昌朔身边有说有笑。“来,我敬各位勇士!”
贺兰拿起一白色器皿举至半空。“干了!干了!大家都干了啊!”
白色器皿互相碰撞,发出阴森的脆响,众人仰头一饮而尽。“大昱的援军就快到了吧!他们再不来,咱们埋伏的弓弩手都要等得急死啦,哈!哈!哈!”
乌伦格一手端着一大碗烈酒,一手拿着烤羊腿,笑得猖狂。另一腰大臂粗的勇士莫达干笑道:“快了,顶多再一天,后天咱们就能破了峡鲁关,睡进河阳城太守府啦!哈哈!”
“莫达干说得不对!”
贺兰一言,众勇士皆一愣,帐内蓦地一静。“是我们很快就能攻破邺方城,睡进大昱皇帝的宫殿!”
“哈哈哈”雷鸣般的欢呼声一下子爆发出来,似是要掀翻帐顶。烈酒一碗一碗倒,勇士们一碗一碗喝。对于那些失了主帅,固守在峡鲁关的残兵们,贺兰压根没放在眼中,但他明白,大昱朝廷定会派人支援,守住这重要关卡,果不出奇所料,不过他贺兰昌朔早就埋下伏兵,“恭候”这六万援军。勇士们喝得尽兴,都有些醉了。不知为何,乌伦格和莫达干起了些口角,大抵是攀比谁在战场上勇猛,两人一会儿出帐篷,在雪地里摔跤,一会儿又是比肌肉力量,冲进帐篷扳手腕,惹得一片勇士围观叫好,比来比去实在没什么好比的,两人竟在男人雄风的问题上比了起来。如何比?现场比试!铁笼里一阵惊声尖叫,几个月来犒军的大昱女人被抓进帐篷。她们瞥见那一只只白色器皿,吓得魂不附体。那不是碗,而是被剜空脑髄再晒干后的头盖骨。其中也许有她们的丈夫,父亲的头颅……乌伦格和莫达干各按着个女人,就在帐篷里比试起来,这种比原始人还野蛮的举动,却惹得其余勇士围观叫好。污言秽语夹杂着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反倒让帐篷里的温度一升再升,热闹非凡。贺兰昌朔也不去管他们,任由手下的勇士胡来,他只是静静坐着,手中把玩着由头盖骨制成的盛酒器皿,目光沉着,不知在想什么。一个羌陵卫兵掀开帐篷帘子,凑到贺兰昌朔耳边说了些什么?贺兰眼神微微一变,不想搅了众人的兴致,只对席上另一勇士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悄然离席。“依依,怎么又不高兴?”
贺兰疾步走来,将她那纤纤玉手握于掌心,给她暖手。石舞依只是将脸瞥到一边。“怎么了?”
贺兰蹙眉:“那些你痛恨的太守官员,我都已将他们抓至你面前,任你发落了,依依,你怎么还不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