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整个议事大厅氤氲着淡淡清香。“将军,请用茶,极好的西湖龙井。”
河阳太守,双手奉上轻茗,满脸堆笑,两腮垂下的肉一抖一抖的。翊炀并不去看他,气定神闲,坐于主位太师椅上,伸手接过杯盏,呷了一口,继续同聂威讨论着什么。河阳城的都尉,长史,小厮一干人等站于翊炀身后,畏畏缩缩。“太守大人若没什么事,就下去吧!别傻站在这里!”
翊炀随口一句。“是,将军。”
太守唯唯诺诺答道。转身的那瞬间,笑容立刻僵住,变了脸,整张脸阴沉了下来,眼中是遏制不住的怒意,他不停在心中咒骂。“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狂妄什么?”
“自邺方军进驻河阳城,这个李翊炀就大摇大摆带着高级军官进驻太守府,两个多月闭成不出,我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一个将军不去外面把羌陵人打跑,天天赖在我这里。”
河阳太守越想越顺不过气。“邺方军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除了那个叫张祁勋的,这群武官,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是啊!河阳太守怎能不愤慨?论年纪,他已是将近五旬之人,论官职品衔,他根本无需朝翊炀点头哈腰,只是自家府邸一朝之间强行进驻那么多持剑带刀的武官,谁会不心生畏惧?“不过我已上书朝庭,状告至东宫,看你李翊炀还能嚣张多久!”
太守刚刚走出正厅,一道赭色身影冲了进来,同他撞了个满怀。“啊!太守大人!”
张启勋恭敬行了个军礼。“张大人好!”
太守拱了拱手作为回应。“太守大人,我有要事要找云麾将军,他在正厅否?”
太守微一点头,祁勋如疾风般在眼前消失。“哼!云麾将军,云麾将军……整个河阳城说得算的只有云麾将军,哼!”
太守拂袖而去。“将军!”
张祁勋拖着重刀闯入正厅。“将军!贺兰昌朔又派兵在城门外骂战!”
翊炀轻轻吹动杯盏中浮着的茶叶,浮叶转着圈,慢慢沉入杯底。“蛮贼全涌到城根下!叫骂声不绝!我……我听不下去!”
翊炀呷了口轻茗,幽幽叹道:“好茶!”
“将军!”
祁勋拔高音调,“快两个月了,我们到底要当多久的缩头乌龟?”
翊炀抬了抬眼,见祁勋满脸赤红,额角的青筋突起,右手紧紧按住重刀。“伤好了?”
祁勋用力点头,郑重道:”“祁勋请战!”
“你出去能杀多少人?十个?一百个?一千个?”
“那将军准备闭城不出多久?一个月?十个月?一年?”
祁勋不依不饶质问。“急躁!”
翊炀喝道。“蛮子就是要诱你出兵,你非要往埋伏里跳。”
“李翊炀,你今日不打,明日不战,把国库拖空了,我们也不用打了!”
聂威嚯地站了起来,指着祁勋大骂,“臭小子,你放肆!你敢这样和将军说话?”
翊炀眼神示意聂威安静。“张祁勋,我告诉你,我不会轻易出战,因为我们根本就不是蛮子的对手!”
一句话,差点让祁勋吐出口血来。“你……你……”祁勋再也说不出什么,他不可思议望着眼前这个人。良久。“你曾是我们大昱的传说,都赞你武曲星下凡,神勇难挡……你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难道外头谣言都是真的,你在皇城中呆久了,变得贪生怕死,连刀剑都不会使了?”
聂威暴怒:“你放屁!”
翊炀则不以为意。“我李翊炀神勇难当,你张祁勋以一敌百,可是我们麾下就是虎狼之师了吗?”
祁勋愣了半响。“可是国难当头,我们热血男儿顶天立地,即便是马革裹尸,也不能畏惧不前,这才是我们的职责,使命之所在……”每每听到张祁勋这类似圣人的说教时,翊炀的头又开始大了。“你倒是光明磊落,成全一世英名,可蛮子踏过你的尸骨,照样屠杀你的家人朋友。”
祁勋又想争辩些什么,翊炀却一摆手。“我自有安排,时机成熟时,我自会让你做好准备迎战。”
翊炀那副成竹在胸之势一时将祁勋震住。“好!”
祁勋双手抱拳,“那我静候将军指令!”
聂威见那个赭色身影走远,立时凑到翊炀耳畔。“将军,连张祁勋这个傻小子都来催明出战,咱们啥时候偷袭?”
“蛮子气焰正盛,此刻并非绝佳时机。”
聂威沉吟片刻道:“偷袭那日,将军真要独身一人闯入敌营,万一将军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在外围如何救急?”
“不用担心我。”
翊炀目光如炬。“我不深入那龙潭虎穴,邺方军又岂会轻易打败羌陵铁骑?”
聂威不再言语,只是静静望着翊炀。他蓦然觉得将军那双漆黑的瞳孔好像更深了,不知道里面藏了多少风雨。峡鲁关黄昏。三两成群的羌陵武士,团团围坐聚在一处。“再过两日就要过大年啦!”
“那又怎样?又回不了羌陵。”
一个瘦高武士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磨着马刀,发出单调的“嚯嚯”声。“你磨个屁!还不知道河阳城的缩头乌龟啥时候敢探出头来?”
说话的是一矮胖军官,他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嘴里叼了根草,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另一粗旷汉子的声音响起:“老子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军队,依老子的脾气,直接架起云梯,冲上城楼算了。”
“你懂个鸟!”
瘦高武士喝道,他将磨好的马刀背在身后,“无论驾云梯,用攻城木撞城门,他们在城楼上放羽箭就可轻易击退我军,最好能诱敌出来。”
矮胖军官一下子蹦了起来,“诱敌!诱敌!诱到明年也没得打!你呀去马棚看看,战马都长了一层膘,老子的大刀也快生锈了。管他呢,老子困了,回帐篷睡大觉去。”
“刚吃饱就睡,猪!”
骂声从身后传来,矮胖军官大怒,刚想回头大骂,却觉胸口有个人撞上来。“你呀没长眼睛!”
“凶个屁!”
撞上来的人显是也一肚子火,他是个养马官,看起来十分狼狈,头上顶着一撮干草。养马官转头冲着身后的马棚大骂。“畜牲!不知好歹!别以为你是大汗的马,你就不是个畜牲!”
骂声连连,引得不少武士围观。莫达干碰巧走过,好奇地望着那养马官。“大将军好!”
众武士按着胸口行礼。“你是怎么回事?”
莫达干指着养马官问道。“是火雷!我去给它喂草料,刚走进去,它扬起后蹄把我踢了出去。”
“哈哈哈”莫达干捧腹大笑:“那火雷可只是轻轻一脚啊!要是真用上力,你还有命站在这里说话吗?”
“来!跟我走!”
莫达干径直走向马棚。巨大马棚里,只有一团火红色的身影。这马棚是专为火雷搭建的,离贺兰昌硕的帐篷不远。火雷前蹄反复暴躁不安地扒着地,耳朵向后倒下,露出牙齿来,门外传来武士呼喝声,火雷也不去管,拿屁股对着他们。武士们皆畏惧不前,被这比锅盖还大的后蹄踢上一脚,很可能是致命的。“火雷。”
火雷一怔,耳朵动了一下,是个熟悉的声音。莫达干走到火雷身旁,拍了拍它。“走!”
说着就牵住火雷朝棚外走去。“将军!”
众武士连声道:“大汗不让火雷没事乱跑!”
莫达干摆手,“火雷快两个月没奔跑了,再这样下去会发疯的。”
“火雷,走!”
火雷一见天日,出乎预料的竞没撒开四蹄肆意奔驰,而是缓步朝着远处以帐篷搭建的马棚,小跑离去。马蹄扬起的雪花,溅在身后一群面面相觑的武士身上。马棚的门栏,毫无预兆地撞开了。战马们皆昂起头来,巨大的瞳孔映出火雷的身影,他们愣了会儿,又继续挤在一起,啃着地上的干草火雷昂首阔步,撞开其他战马,朝里走去。马棚角落是一匹白色的小母马。“哈哈哈!”
马棚外探头探脑的一群武士们放声大笑。“连火雷都来找小母马了,老子也要去玩女人。”
莫达干大笑离去。“将军,给我留个,”矮胖军官紧随其后。女人在军营里可是稀缺,两个月前从陇北抓来的,大多都被玩死了,剩在笼子里的,也没几个。羌陵武士都迫切想攻进河阳城内,那里有大把大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