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给我!给我!别跑!”
一群守岁的小孩儿,互相追逐嬉闹。为首的女孩儿年岁稍大些,一袭红色新袄,她手里提个大篮子,里头竟是糕点糖果。她身后一群小孩儿,个个手持烟花棒,火花耀眼,放出各异明媚色彩。“看!那里有人!”
女孩儿小手一指。翊炀猛地一怔,神情骤变,犹如无意间坠入龙潭虎穴。因为他已经看到一大波孩童齐齐朝他奔来,此起彼伏的吵闹声硬把院外的爆竹声压下去几分。“糖果!糖果!给我糖果!”
翊炀有些不知所措,他双脚抹油,正想开溜,却觉此举不妥。“统统给我站好!”
翊炀板着脸大喝一声。猛然,长廊里寂静一片,翊炀尚未来得及为他对付小孩的手段庆幸时,眨眼间,更为巨大的吵闹声充斥长廊。“糖果!给我们糖果!”
为首女孩儿胆子极大,纵身一跳,竟直直抱住翊炀的一条腿,拼命摇晃。众孩童纷纷效仿,一起围了上来,竞相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扯住翊炀的裤子,使劲的摇,好像真的能将糖果,糕点从这人身上摇下来似的。翊炀从未如此窘迫,他双手提着裤子,大喊“有人没有?野孩子有人管吗?”
管事的大人们,都在外院忙活,何况依着河阳城的风俗,这做长辈的啊,本就该给些守岁孩童们些甜头,也好讨个吉利。“我没有糖,不准摇了!”
翊炀怒吼,“再这样……我就……我就……”翊炀低眉俯视一圈,孩童围在他腿边,叽叽喳喳,简直是一窝喜鹊,最大的也长不及马鞭,最小的刚刚长过他的膝盖。翊炀无奈仰天长叹,语气也软了下来,“我就……跳到房顶上去……”“不给吃的,不准走!”
为首女孩尖叫起来。翊炀神情已十分难堪,他紧紧提着自己快要被拽下来的裤子。与此同时,他注意到那群孩童中有个小男孩,神色比他还窘迫。那小男孩被挤在最外围,他穿着虎头鞋,焦急地在外围打着转,他想寻得个空隙钻进去,也好加入玩伴们索要糖果的行为,他伸出小短手,却无法够及翊炀。小男孩显得十分焦虑不安,他生怕糖果洒下来的时候,又没有他的份,毕竟他个子是最小的,腰间口袋也是最瘪的。翊炀见这小男孩十分眼熟,他弯腰就揪住这孩子的后颈,直接把他拎了起来。男孩双脚腾空,竞没哭闹,他后颈被拿住,四肢却可以对着空中胡乱舞动。众孩童登时不闹了,他们纷纷昂首,目光全部落在那慢慢升起的同伴上。借着长廊上的大红灯笼发出的橘红色光,翊炀将男孩拎至眼前,细细打量。惊奇地,这男孩儿瞪大眼睛,也在与他对视。两条青龙慢慢从鼻子里跑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吃进嘴里,男孩卯足了气力,用力一吸。“怪不得眼熟,是太守的小儿子。”
翊炀记得这标志性的长龙鼻涕虫。男孩儿鼻子不断抽动。啊嚏——鼻涕喷涌而出,一个巨大的鼻涕泡泡被吹了出来,在桔红光线的照耀下显得异常色彩斑斓。呃——翊炀嫌恶异常,他手一抖,将小男孩扔至老远。啊——啊——孩童们见伙伴被扔在空中,翻滚着,惊恐万分,大叫着散开。眼见小孩儿双肩就要触底,翊炀一把上前,抓住孩子背心,稳稳将他拎到长廊长凳上后,旋身飞越而起,他自己轻轻落在长廊对面的屋顶上。翊炀蹲伏在屋檐下,他低下眉,小孩却昂着头,一大一小,遥遥对视。周遭孩童早就吓得跑光,唯他一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长凳上。哇——哇——哇小孩儿仰着脖子,冲着翊炀所在方向大哭,张开双臂,倔强的迟迟不落,久久得不到回应,他开始在原地焦急跺着小短腿。“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抱他吗?”
他当真不想给小屁孩擦鼻涕,也不知如何抱小孩,可一走了之似乎又不妥。翊炀很是犹豫。小孩哭闹一阵,见实在没人哄他,他倒是不哭了。他垂下脑袋,长凳距地面也只有一尺半,可对小孩而言似乎有些高。他努力吸了吸鼻子,小孩儿用袖子擦脸,崭新的棉袄如同抹布般,鼻涕眼泪一把抹。慢慢的他在原地转了个身,拿屁股对着翊炀,小手紧紧抓住长凳上的扶栏蹲了下去,胖屁股一点一点往下挪,两只短腿悬在空中挣扎,努力去够地面……叭唧——小手一滑,整个人摔在地上。“咚”的一声,磕到了头,小孩也不哭,只是揉了揉脑袋,快速爬起身来,他望着远方灯火通明喧嚣热闹之处,胖屁股一扭一扭地跑了。长廊里终于清静了,孩童们又把黑暗寂静还给了翊炀,可不知怎地,翊炀望着那小鼻涕虫一扭一扭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是空空的。小鼻涕虫眼睛极亮,还未出长廊,借着灯笼橘红色的光,他发现了个人。“飞起来……飞……飞起来”小鼻涕虫撒开小短腿,张开双臂,朝那人全力奔去。“飞起来……飞……飞……”叭唧——又是一个跟头。“阿年!”
张祁勋一个箭步上前,将其扶起。阿年却不哭,只是一直闹,小嘴咕嚷咕嚷:“飞起来……飞起来……”小虎鞋不停踩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祁勋笑笑,会意。哄孩子的小把戏。祁勋将阿年抱住,往空中轻轻一抛,再稳稳接住。“咯咯咯……”阿年银铃般的笑声在长廊中回荡。“再飞!再飞!”
祁勋笑出声来,抛起的高度也愈高。祁勋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黔宁村他的父亲,一次次将他抛起,再一次次稳稳接住,做各种鬼脸来逗他笑……“飞高高!飞高高!咯咯咯……”阿年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彼,好像永远也玩不腻。远远的,一双漆黑瞳子隐在黑暗中,默默注视这一切。阿年在空中上升的某个角度,恰好同远处的翊炀对视。“鸟!很凶的鸟!”
阿年突然大叫,他像树袋熊一样抱着祁勋,“鸟……那边……很凶的!”
阿年将小脑袋埋进祁勋胸口,往前一指。翊炀见那小鼻涕虫所指方位,正是自己这边,他左右环顾四周,空空如也,猛的他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不停抽搐,脸色不太好。“很凶的鸟?哪儿?”
祁勋将阿年扛在肩膀上,借着一路橘红色光芒,朝长廊幽静处走去。翊炀赶忙收回目光,板起一张脸,故意仰头看天。祁勋走近,翊炀正欲离去,却已迟了。稚嫩的声音划破夜的沉寂。“看!很凶的鸟!在那!”
阿年小手一指,不偏不倚正对翊炀眉心。翊炀……祁勋……祁勋暗忖:“将军蹲伏在屋檐上,果真像一只盘距在屋顶上的夜枭……”“呵呵……”祁勋打破这尴尬的氛围,朗声道:“将军独饮赏月,好有雅兴啊!”
翊炀并不想去理睬,也未言半字。“将军,昨夜收复峡鲁关,打了胜仗,如何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