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甘若声音发着颤,“甘若不知说错什么,惹得皇兄不悦,甘若愿意受罚,可还望皇兄体恤我外祖父,和老臣们年老,不能长时间跪于雪地中……”百官皆是望向三皇子,可眼神中却是各有各的心思。阿鸢内心猛烈颤动,她抬眼望去,文武百官静静跪在她面前,天空中翻滚的雪片覆盖了他们的容貌,须白的胡子上甚至还结上了冰碴。阿鸢回首,巍峨的长乐殿,阶下跪着一群群流着泪向她磕头的内监,侍者。东宫的侍者们,比谁都心焦。殿下吐血昏厥的消息是被封锁在东宫的,只有殿中近身侍从知道,百官们怕是不能接受一个才十七就恶疾缠身的太子殿下,这消息若是泄露,引起的轩然大波,谁都不敢预料这后果,东宫所有人皆是死死封住了口。阿鸢独身一人牵着白马站在东宫中央,大雪纷飞,围绕着她不断飞舞。前方是长拜不起的朝臣宗亲,后方是不断磕头的内监侍者,此情此景,象征着太子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是啊,她现在是大昱的皇太子,她的手上握着决定一切的权柄。为什么呀?这是为什么?“此生挚爱,命在旦夕,我惟一的心愿就是可以守在他身边,照顾他,拉着他的手,鼓励他挺过来,为什么乡间妇孺都能做到的事,我却不能,那我要这无上权力又有何用?”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阿鸢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够逃避这一切责任。“殿下三思!”
“殿下三思!”
众人的声音不断在东宫回响,臣子们的眼眶中皆是泪水,他们苦苦望着阿鸢。她想怒吼,她想冲着所有人大声咆哮。翊炀就是我的命,没有他,我的心脏也不再跳动,你们跪在这里阻拦我去见他,就是要将我的心脏从胸膛生生扯走!可良久……良久……阿鸢双唇不断嗫嚅,却只吐得出几个字。“一个个……都在……逼我……”她仰起头,阖上眼帘,努力不让人看见她的痛苦。脑海中……染着血污的裹尸布,翊炀浑身是血,静静躺着,已经没了气息。眼睛却没有合上,充满怨笃,阿鸢看着那双眼睛,她知道翊炀在怨恨自己,为什么狠得下心来,不见他最后一面?“不!”
所有痛苦齐齐涌了上来,将她逼向崩溃的边缘,胸口痛得似乎有什么利器在不停剜着她的心脏。阿鸢抹去眼角那些无用湿热的泪水。“众卿请起,本宫心意已决,多说无益”言毕,毫不迟疑地跃上马背。“殿下,不可呀!”
“求殿下三思!”
“不可呀!”
东宫内一片哗然,众臣纷纷扼腕,更有甚者直接爬向马蹄边,竟要以垂老身躯阻止殿下的一意孤行。“你们都给本宫让开!让开!”
阿鸢怒吼。“殿下,万万不可啊!”
“不可啊!”
“荒唐!”
一个女人的声音蓦地响起。声音不大却满是威言,那种迫人气势像一堵墙盖过众臣喧嚣与骚乱,生生向阿鸢压了过来。百官皆是回首,阿鸢心中大惊。默皇后一袭明皇凤袍,金色凤冠在漫天飞雪下仍是金光熠熠,那双总是含着笑的桃花眼,也倏然一变,充满厉色愤怒,而那腔怒意是冲着白色骏马上的人。文武百官,皆是跪拜,三呼千岁。默皇后并未看他们任何人一眼,也不发一言,将手拢在袖中,径直向长乐殿走去,长长的凤袍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道痕迹,陈琛缩在皇后的身影下,竟显得异常渺小。阿鸢心里面有小鼓在不停地敲,在她记事以来,不曾见母后这般严厉过。雪白骏马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安,铁蹄不停在原地刨着雪。默皇后平视前方,步履坚定,只在那骏马旁微微驻足,她也不去看骏马上的人,只是朱唇微启。“给我下来!”
语气中是不容商榷的命令。陈琛亦步亦趋,跟上皇后的步子。哗——长乐殿大铜门被陈琛骤然拉开后,陈琛向皇后行了个大礼,请皇后入内。默皇后驻足殿前,怔了片刻。“陈琛,本宫有话单独和太子殿下讲,所有人一律不得进入长乐殿内。”
“是。臣明白。”
皇后大步迈入殿内,陈琛则驻刀侧立,守在殿外,神情威严肃穆。阿鸢战战兢兢从马背上爬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那么一刻,阿鸢被母后突如其来的威严所慑,不知所措,可当她越走近长乐殿时,她的步子就越坚定。那个人,曾跪在长乐殿外,承受她无理取闹的鞭刑。那个人,也曾数百数千次徘徊在殿外,哀求着同她见上一面。阿鸢沿着上百汉白玉台阶,拾阶而上。她想,那个人无数次走在这层层叠叠的台阶上,也许每次心情也不尽然,喜悦,幸福,急切,苦涩,徘徊,担忧,痛苦,有时也会乱吃醋而生气。翊炀曾对她说的每句话都回响在她耳畔,那些快乐甜蜜,那些痛心悔恨,两年来,一点一滴浮现在阿鸢眼前。这一辈子……阿鸢同李翊炀永不分开……翊炀等我我一定会守在你的身边,即便是即便是要我负了天下人!数百汉白玉阶,阿鸢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大铜门之下,阿鸢停下了步子,望了一眼驻刀的陈琛,陈琛平视前方,他不敢直视殿下的眼睛,余光间或一瞥,他的心被刺痛了,殿下双眸中满是怨笃。陈琛知道,殿下在恨他,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义无反顾这样做,这个世上除了陛下和皇后,还有谁能管束住失了心智的太子。阿鸢深深吸了一口气,刺骨的寒凉侵入她的肺脏,她已经下了决心,此刻她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清醒。长乐殿大铜门再一次发出巨大声响,门紧紧阖上。跪了一地的朝臣百官,皆是心中没底,皇后未吩咐他们起身,他们也不好随意,众人目光齐齐越过数百汉白玉阶,焦急张望,可他们的视野中只有一个立于风雪中的带刀侍卫,他的脸上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