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大富在神仆身后惊叫，“你杀了我儿子！”
白枫想到被鬼童蛛啃食得只剩下头皮和残肢的尸体，可是眼下对方来势汹汹，若是直接承认反而麻烦更大。 “在下并未见过你的儿子。”
“不，你见过。”
神仆笃定地打断他，“黎神的指引告诉我，你见过皮小贵。”
“没见过，不认识。”
白枫再次否认，面色坦然与其对视。
虽然神仆和陆江都是灵武师的境界，但是与陆江的意气风发不同，眼前的这位神仆更像是劳于奔波的中年人，眼神犀利却疲态堆积，精于算计又一无所有。 “不认识归不认识，小贵认识你才是倒霉！”皮大富气冲冲地指着白枫的鼻子，“神仆大人的罗盘已经表明你见过他，你怎么敢否认？”
“神仆大人。”
莫祖安也连忙走过来，“此事……能不能等金狮门其他道长回来之后再商定？”
“不知黎神教神仆大人找我金狮门的师弟是要商定何事？”
众人转身看去，正是陆江等人回来了。 “你的这位师弟杀了人。”
神仆的脸色少了几分轻慢，开始讲道理，“不仅这罗盘显示他与皮小贵有过交集，还有他身上的血迹为证，且看他衣着完好，并不像有外伤的模样，显然是很轻易就杀掉了一人。”
“神仆大人，这是孔师兄和鬼童蛛的血。他与我一同上山修复莫家村结界，最后为了猎杀灵兽进入山中，期间遭遇鬼童蛛围堵。孔师兄斩杀十几只鬼童蛛，亦是受了不少外伤。”
白枫脸上适时出现悲痛的神情，“可是他念我入门不久、修为低微，执意让我先走，为我争取时间。除此之外，我们倒是见过鬼童蛛口中的残肢断体，没见过第三个活人。”
“鬼童蛛的哭声可以迷惑心智，你怎知你杀的不是皮小贵？难道我的罗盘还会出问题吗？”
“神仆大人，这也说不准。”
陆江站到白枫身边，“毕竟都用了几十年了，您说是不是？”
“陆江，陆大弟子，算是百闻不如一见。”
神仆说得咬牙切齿，眼角的皱纹都被气得绷紧，“你可知你说话了，就是代表金狮门？”
此话一出，陆江的气场也变得危险。 “陆江仅仅代表陆江罢了。”
“那么我要将这名弟子带上胡子岭指认现场，你没有权力阻拦。”
陆江往前迈出一小步，摆明态度，“陆某行事，说一不二。”
白枫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又松。 莫祖安和宁辉等人更是站在旁边，各自焦急。 前者是有所顾忌，后者是不知所措。 “好，很好……这”神仆暗暗咬牙，看向白枫，“莫村长说你们上山寻找失踪的另一名弟子，看起来你们一无所获，那么我黎神教也理应为皮小贵寻个下落，三日之内，等着我的好消息。”
说罢，他果断转身离去。 “神仆大人！”
皮大富郁闷地叫了一声，见他不理不应，转而对莫祖安威胁道，“如果我儿子的死和你莫家村脱不了干系，你看我怎么对付你们。”
皮大富带着人匆匆离去，莫祖安这才过来解释，“他们是千幻国五里村的人，与我们莫家村之间就隔着这个胡子岭。”
“皮大富的儿子前两天失踪了，他那儿子本来就是个傻的，但他自己宝贝得很。早先就来莫家村搜过，我没让他进来，没成想他这次竟然带了神仆……” “陆某明白，天下之大，哪里没有黎神的恩典。”
陆江善解人意地说，“此次结界已经修复，但弟子失踪事关重大，接下来还会组织人手前来胡子岭搜查。若有叨扰之处，还请村长担待。”
“说什么叨扰，只能说是我们麻烦各位了。”
一刻钟后，白枫更换看干净衣裳，便与金狮门的众人一起离开。 陆江早已把消息传给青木国的长老，接下来会有其他弟子负责继续寻找孔骏的下落。 马车里，白枫将编纂好的谎言全盘托出。 实际上，他只记得伴随一路的啼哭声，不停重复的空间瞬移。 有关孔骏的记忆似乎从逃离鬼童蛛之后就被抹除了，他甚至不记得他怎么回到莫家村的。 突兀的烛光照在他身上，嘈杂的声音将他的神智拉回，他情急之下只能以两人失散作为暂时的说辞。 陆江相信了他的谎言，并将其转达给宗门长老，白枫回到金狮门之后，只被韩长老叫去简单询问了一次，倒也没有太过细究。 翌日，胡子岭依然没有好消息传回， 白枫大致猜到，孔骏应该是死了。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拔出黎火剑，剑刃上、剑鞘里满是刺鼻的铁锈味。 兽血干涸之后是腥味，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自己在神志不清的时候又背上一条人命，白枫隐约有些麻木了。 带回来的兽核全部兑换成灵石，补充了损失的灵力之后也所剩无几，他还是要为灵石而接取任务。 “值守百灵洞府？”
来百事阁领供奉的付常元刚好遇到他，“几天不见，你居然破相了。”
白枫停下脚步，“聊一聊？”
再来付常元的院子，倒是没有看见毕怀义。 “怎么？想念炼体的日子了？”
白枫不言，直接取下脸上的布条。 “啧，人的皮。”
付常元一眼认出他的伪装，并没有表露惊讶，“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修复它。”
白枫直言，“我可以帮你做事。”
“既然伪装已经破损，不如直接离开。”
付常元饶有兴致地说，“是因为有被迫留下的理由，还是你舍不得这里？”
“没有区别。”
白枫坦言，“我只是孤家一人，与付少爷相比，我哪有其他退路。”
两人的试探点到为止，付常元爽朗一笑，“那就帮你一回，不过你的空间术还要借我用几次。”
“几次？”
“想要修复面具，金狮门里非我不可。”
付常元得意地挑挑眉，张嘴就是胡话，“而我要做的事，并不是非你不可。”
白枫不置可否，利落地撕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他的真容。 “还有伤口，别人弄的？”
“自己划的。多久能修复原样？”
付常元接过柔软的面皮，稍微使点灵力又递回去，“好了。”
白枫摊开这张裴修的脸，果真已经修复了，他忽然有种做了亏本买卖的感觉。 “你是真的无知还是装的？”
付常元看着他重新戴上面具，不由得问，“这种易容面具的灵术只在某些世家里流传，但你又对其一无所知……空间灵术亦是如此。”
白枫默然不答。 付常元心里已经倾向于他是个没有威胁的喽啰，所以才会没有顾忌地说出不符合长老身份的话。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问他一句。 付常元看他无心回答，也不介意，“正好你是要去百灵谷值守，我也要去那里一趟。”
他抓住白枫的袖子，两人直接闪到山下的传送阵。 传送之后，两人来到百灵山谷深处。 “百灵谷原名三崖岭，意思是三座断崖连接起来的山岭。二十年前，金狮门的弟子在山岭深处采摘灵草时发现了一块断裂的石碑。”
付常元停在一处山洞前，其右正好摆放着拼凑起来的石碑，“一宫五相七层狱，九道十运百灵谷。所以，三崖岭之名被取而代之，并且，金狮门开始大规模派人进入百灵谷搜寻石碑所指的这些遗迹。”
白枫听明白了，“就是这里？”
“不错。”
付常元领着他走进去，白枫发现除了洞外传送阵有人值守之外，洞中几乎没什么人。 两人在洞中越走越深，洞中的山壁呈现不规则的起伏。 “洞府的前半部分是被人一掌打穿的，那人还设置了很多结界，金狮门竭尽全宗之力，才在两年前初步踏入真正属于洞府的范围。”
付常元解释说，“原本他们估计这个洞府的主人修为在灵尊大圆满，但是当他们进入洞府内部的时候，才发现洞府主人的修为远在灵尊之上，是为灵神。”
两人的脚步停在一面石门前，旁边还摆放了一座很小的传送阵。 “最近宗门对空间石需求大幅增加，就是因为两月前，杜掌门和几位长老耗尽灵力，才短暂地打开石门，而其他人进入只能用空间传送。”
白光一闪，两人进入石门之后，眼前的景象瞬间开阔起来。 长达百丈的画廊横贯山体的中央，以青玉为瓦，血琉璃为砖，两尊噬天兽镇于中央，壁画上有灵鸟百兽，有奇峰诡山，也有老人垂钓。 若不是昏暗的烛光提醒白枫这仍然是山洞之中，他还以为自己来到了某座宫殿外。 画廊里正有几位长老带着弟子负责清理堆放的古物，白枫走近一看，毛笔、水缸、夜壶什么都有。 “别看那些，都是些杂物，唯一有点价值的东西就是本经书，还没来得及对照古今文字，就被人盗走了。”
付常元避开几位长老，并未刻意与他们打招呼。 白枫顺带瞧了几幅壁画，似乎记录的是洞府主人在百灵谷安度晚年的事情。 “过来。”
付常元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把白枫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没看到他张嘴，耳朵却是听到了他的话语。 “还愣着作甚？快过来。”白枫连忙走过去，付常元站正在噬天兽的雕像前，细细端详石像的禁制。 过了一会，他用指尖弹出一道灵力，石像上的禁制逐个亮起，白枫粗略一数，竟有四十九道之多。 付常元继续用灵圣独有的传音告诉他，“尝试破开禁制的灵力都会进入噬天兽石像内部，用以增强灵阵的运转。”
白枫忍不住压低声音说，“那我能帮上什么忙？”
付常元斜睨他一眼，“你以为这后面有什么？墓道？宫殿？这后面就是石头。”
白枫还是不明白。 “这个禁制的真正作用是防止壁画被破坏而不是阻挡闯入者的到来。因为真正的洞府早已被封存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中，即使你能解开禁制，甚至将这座山打通，都很难发现洞府的位置。”
白枫这下就懂了。 付常元拿出一个棋盘状的灵器，“我负责解开眼前这些禁制，你要在禁制破开的一瞬间找到那个空间的位置。”
白枫皱眉，“我的灵力可能不够。”
“这需要多少灵力？我看你在矿洞里不是咻的一下就进去另一个空间了吗？”
“灵矿一事果然是你有意为之。”
白枫抓住他的话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付常元没有否认，“我会掩盖我们的灵力波动，同时帮你增强灵力，你只需用空间灵术探查山体内部的封印空间。”
“行。”
白枫应允。
“小付，今天来得真早。”身后走过一位长老。
“昨晚琢磨了一些点子，所以来试一试。”付常元等他走了之后，立即开始推算禁制。
白枫看着层层叠叠的阵纹不停亮起又熄灭，心中暗暗惊奇，如果这是一位灵神境修士的手笔，那么可以借助灵器解开禁制的付常元又是什么境界？ “现在。”付常元依旧是心念传音。
白枫马上将灵力外散，顺利进入山体内部，下一秒他的脸色变得奇怪。 “你这什么表情？”“现在进去吗？”
白枫问。
“那肯定——” 两人瞬间消失在壁画前。 再睁眼，周身的景象更加开阔，山体内的昏暗被岩壁上的夜明珠驱散，白枫一眼便将这处空间里的模样收入眼中—— 青玉装饰的穹顶挑高百丈，血琉璃堆砌而成的宫墙成色如新，青与红的搭配在世俗世界很是少见，因而显得这处宫殿独特又诡异，只是用作入口的玄铁门向内半开，也许昭示着有人先一步来过这里。 付常元盯着黝黑的门缝片刻，突然问道，“这处空间有何异常？”说到这个，白枫挠挠头，“洞府主人并没有刻意封印空间，而是直接将山体内部的空间整个切割出来。洞府与画廊之间隔了一道空间裂缝，这条裂缝对于常人来说无限宽，但是稍微用空间灵力便能打通。”
“罢了罢了，倒像是那伙人的行事风格。”
付常元胡乱揉了一把自己的胡茬，“跟我进去看看，说不定能捞点什么好东西。”
虽然白枫不知道他这话有几分真假，但是眼前恢弘的宫殿确实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两人一前一后跨过殿门，付常元拿出夜明珠，照亮两丈范围。 “鬼狱玄炀。”
白枫指向壁画下的落款，“这应该是洞府主人。”
“……玄炀。”
付常元似是想到了什么，“原来他将自己葬在了这里。”
忽然，一阵悠扬的丝竹声打断他们的思绪。 “人间乐，这是人相界。”
付常元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不等白枫反应过来，他捧着夜明珠径直往前走去。
白枫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不得不快步赶上他。 只是行走间，白枫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隐约感觉还有第三个人在这里。 付常元的脚步停在另一面壁画前，画上的中年人手持竹简立于瀑布之下，似是欣赏高山落银川的美景，但是白枫走近一看，瀑布的水竟然是红色的。 “他去过祁山。”丝竹声消失之后，付常元的自言自语显得格外突兀。
白枫心里的不安加剧，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别紧张。”付常元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玄字辈的人大多不会干一些没有必要的事。”
白枫听出他对玄炀的了解，但是心中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两人沿着走道往前，终于遇到壁画之外的东西。 高大逼真的石像矗立在高台之上，所雕刻的男人身着金冠白袍，面如璞玉，神色漠然，一座青铜沙漏悬于两手之间。 白枫看这雕像莫名有点熟悉，付常元则是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又继续往前走。 白枫跟着他不知走了多久，宫殿里一会是喜庆的鼓乐，一会是悲怆的号子。 此外，他们还遇到第二座石像，但付常元没有停留，白枫也只能匆匆看了一眼，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雕像，她的右手背在身后，紧握一把纯黑色的长剑。 这时，洪亮的钟声响彻殿中，付常元突然停住，转身往回走。 “怎么了？”
白枫忍不住问出声。
“五相轮转，死生调换。”付常元走得很快，抽空回了他一句，“跟紧了。”
钟声响了第二下，庄严的诵经声响起，恍若有成千上万人在一墙之外诵读经文。 “玄炀真是大手笔。”
付常元停在一处石像前，白枫记得这里明明是女神像的位置，却变成了男子的雕像。
这位男子脸正身直，穿着藏青色护甲，双手交叠置于在身前的石碑上，两眼炯炯有神地目视前方。 “晚辈无意破坏这里，但是有不得不进入的理由。”付常元突然转头面向黑暗处，“玄炀前辈的本意也不是阻挡后世寻找他的人。”
白枫握着黎火剑的手心都冒了冷汗，直到半刻钟后，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才消失。 原来他的感觉是真的，果然有东西在盯着他们。 不等白枫想清楚，付常元祭出易定卦，确定此地的阵眼。 片刻后，石像的碑面浮现出四个大字：“生以载道。”
同时，身后的壁画亮起，诵经声更加洪亮，似是打通了两个世界的连接之门。 “神相界应当是最安全的，希望玄炀不会坑我。”
付常元收起灵器，看了一眼还是不知所措的白枫，“你的机灵劲呢？都到这了，不进去看看传说中的五相界怎么行？”
说罢，依旧是他迈出第一步，等他的半边身子即将消失，白枫才收回黎火剑，紧随其后闯入阵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