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三娘的喘息渐渐加重,她毕竟还是年轻的姑娘,对这方面的事实在懂得不多。
仅有的这些,都是即将出嫁的时候在闺中由母亲告知。 却都已经听得她满面生红。 她只希望白玉堂能主动一些,毕竟她是一个女人,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 但白玉堂没有再动,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像是已经睡着,又或者已经死去。 可他的手指尚有温度,他的心还在跳动。 白玉堂终于动了。 他只是捡起地上的衣裙披在聂三娘的身上。 白玉堂冷冷地道:“看够了么?听够了么?”聂三娘疑惑不解,她实在不明白白玉堂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毕竟是个聪明的女子,随即便已明白话中的含义。 她立刻尖叫起来,缩在白玉堂的背后。 聂三娘望向漆黑的黑暗。 她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就笼罩在她的身上,像是魔鬼的手,触碰着她的肌肤。 聂三娘忽然觉得很冷。 所以她立刻抱紧了白玉堂。 白玉堂坐在地上,他屏住了呼吸,分明听到了远处黑暗里浓重的喘息声。 喘息声渐渐减弱,渐渐消失不见。 黑暗里又恢复了平静。 但黑暗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聂三娘不知道。 白玉堂也不知道。 所以白玉堂立刻就和聂三娘说话:“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被关在山洞里了?”
聂三娘道:“为什么?”
白玉堂道:“就因为黑。”
聂三娘道:“黑?”
白玉堂道:“黑,你才看不见。”
聂三娘懂了,所以她立刻接道:“看不见就永远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
白玉堂道:“一点也不错。”
聂三娘道:“就算是有蛇有蝎子也不知道。”
白玉堂道:“一点也不错,可有时候人比毒蛇蝎子还要危险。”
聂三娘道:“那就算有人也都会以为没有人。”
白玉堂道:“一点也不错。”
聂三娘的眼里在发光,白玉堂的语气中明显多了许多赞赏。 聂三娘自小身处深闺,从来不知道江湖的险恶,也绝不会想象到江湖的模样。 现在她总算知道江湖中人活着的小心翼翼。 白玉堂道:“倘若不知道黑暗中有人,又以为黑暗中只有两个人,通常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心中都会缺乏安全感。”
聂三娘立刻就道:“缺乏安全感就会相互聊天。”
白玉堂道:“尤其这两个人俱都相识。”
聂三娘道:“甚至是久不相见的夫妻。”
白玉堂道:“久不相见,通常都会有很多话说。”
聂三娘道:“我们的确说了很多话。”
白玉堂道:“通常话一多就会说出一些重要的信息。譬如说,钱。”
聂三娘的脸上写满了敬佩,可是白玉堂完全看不到。 聂三娘抓着白玉堂的手紧了紧,似乎这样会获取更多的力量。 白玉堂叹了口气接着道:“黑暗,的确是最好的伪装伞。”
黑暗中果然传来了高亢的笑声。 那人道:“果然心细。”
白玉堂笑道:“比不过仁兄心思缜密。”
山洞里忽然透出亮光,洞口的门开了。 光亮忽然刺激着白玉堂的眼睛,他不得不去用手遮挡阳光。 山洞里立刻亮堂了许多,距洞口一丈的地方,果然立着一块镂空的铁门。 山洞门口坐了一个人,身材高大,蹲在地上抽着旱烟,却不是那个怪人。 那人道:“可惜看不上好戏了,听听也是挺过瘾的。”
那人露出了笑容,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聂三娘只觉得想吐。 门外一个人送进来两碗饭。 抽旱烟的人走了,洞门立刻被封上。 山洞里重新一片漆黑。 聂三娘的眼里再次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忽然忆起那双眼睛,发着亮光的眼睛。 聂三娘立刻觉得有点凉,她的衣服只是披在身上。 但她却总觉得那双眼睛像是一双手,抚过她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 甚至连衣裙遮蔽之处也起了鸡皮疙瘩。 白玉堂道:“洞里冷,穿上衣服。”
聂三娘已穿上罗裙。 聂三娘摸过刚才递来的饭,摸着白玉堂的手,递给他。 “多少总得吃点。”
白玉堂知道,若要想逃出此地,必须补充能量。 所以他开始吃饭。 饭只有半碗。 白玉堂已两天一夜没有进食,虽然他能撑下去,但抓他的人毕竟还是很小心。 他们的食物只够维持生命,完全不够储藏能量。 没有食物,没有能量,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逃出洞去。 就算逃出了洞,也绝不可能跑出多远。 敌人无疑计算精准。 四月十六。 忌:入殓,上梁。 宜:沐浴,祭祀。 四绝日凶一梁少取。星入正八座。 冲煞五八西。 清晨。 晨曦初现,夜露初降。 白顶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坐在庭院里,这半年来他已老去甚多。 白府的门第依旧广阔,却在春风之中略显萧索。白府偌大的庭院中如今只剩下这个孤寡的老人。 白顶已记不清自己的年纪,他只知道他的腰已直不起,他的背已成弓。夜里的时候,总是难以入眠,即使在万分疲惫的时候。 他的膝盖和后腰总会隐隐作痛,尤其在阴雨天前。 他年轻的时候,身手矫健,英挺不凡。如今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几乎找寻不到一丝纯黑的头发。他的双手也像是苍老的树根,他不用照镜子就能想象脸上皱纹横生的模样。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迟缓。 他开始回忆种种过去,就坐在那张圈椅中。 当一个人开始回忆往昔的时候,代表着这个人已经老了。 白顶不能不承认。 圈椅是用上好的楠木做成,冬暖夏凉。 去年的这个时候,白顶坐在这张圈椅中正感温度合适。 今年的初春,他早已添上了一块暖绵绵的坐垫。 他就窝在这张圈椅中,开始打着盹。 一个人到了经常打盹,一沾枕头却又开始精神的时候,也代表着这个人的老去。 苍老一直以来都是可悲的问题。 却也是谁也无法避免的时候。 白顶忽然全身打了个颤,又睁开朦胧的双眼,望着庭院里掉落的花。 青春的岁月就像是这些凋零的花朵,你只能看着他们逝去,却终究无能为力。 但花有重开时,人却无再少年。 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抵不过自然,抵不过岁月。 太阳拨开朦胧,已见朝曦。 白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有人说,一个人的懒腰多了的时候,也正是这个人老去的时候。 白顶缓慢地取出扫把,扫净了庭院中的落花。 每日的辰时,他都得出门,他毕竟需要生活,毕竟需要食物。 他开了白府的大门,便看见了门口困睡的乞丐。 寒冬虽已过,大地虽回春。但夜里的时候,还是寒意深浓。 这个乞丐显然在门口露宿了一宿。 他的衣襟已湿透,夜里的寒露毕竟还是很重。 他蜷缩着身躯,想要以此御寒。 他的双眼紧闭,一个人在饥冷的时候,精神总会不济。 一个人若想在饥冷的情况下保持最高点体力,只能睡觉。 白顶看着乞丐,忽然觉得悲悯。 他又回进了白府,取出了棉被,披在乞丐身上,又在乞丐的身躯边留下一些碎银两。 他离开了。 今日吉凶双冲,过了巳时便是祭祀的吉时。他要去晨市购置最新鲜的祭祀物品。 白顶又来到了少爷的书房。 少爷爷生前,除了他的传唤,其他时候这个地方连白顶都很少进来。 这里面有太多白家的秘密。 虽然少爷自小就将白顶当成自己的兄弟,但白顶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奴才。 奴才是不敢逾越自己心中设定的雷池。 所以他是个本分的奴才。 所以白万才会将他当做自己人。 这一点白顶心里一直很清楚。 少爷的书房还是他当初他死去时候的样子。 白顶这半年多来仅仅只是进来打扫,从不敢乱翻乱看。 少爷死去,小少爷也走了。 但白家的事业还在进行,这就不得不依赖白顶。 白顶已接受白家的一切,但日常的办公,都只是在自己的房间。 这个地方,永远属于白万。 书房里很整洁,陈列的很干净,丝毫不减半点凌乱。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除了一个地方——白万的椅子。 白万的椅子一直以来都是紧靠着书桌摆放,如今已近被人拉了出来。 拉出一个人的身位,恰巧可以坐进一个人的身躯。 椅子上的虎皮坐垫是白万生前就铺上去的,一直没变。 如今虎皮坐垫上也有一个窝。 一个只有人坐上去才会显现的窝。 显然有人来过,一定有人来过! 白顶仔细检查了其他的房间,没有半点人至的踪迹,白府上上下下也没有丢失一块物件。 来人显然不是为盗而来,但却又是为何而来? 来的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