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她的?苏戚摸不准情况,在黑暗中快速寻觅着躲藏的地点。来人步伐轻盈,直往殿内走来。苏戚连连后退,手掌摸到床柱,灵机一动钻进床底。此时,两人相隔尚有几丈距离。此处应当是专供休憩的偏殿,地方不大,除了床榻底下,倒也没有可躲的位置。苏戚一动不动伏在地上,借着模糊的光线,隐约瞧见那人缓步而来。裙摆晃动,露出浅色的鞋面。是宫女?苏戚来不及辨别清楚,又有人踏进殿门,步伐急促而略显沉重。先来的和后到的人,彼此都没有说话。他们很快站到了一起,衣摆相贴,继而紧紧拥抱。苏戚松了口气。什么啊,是幽会吗?也怪自己运气不好,偏偏撞上这种场面。她并不觉得大惊小怪。后宫多得是宫女太监,侍卫嫔妃,男男女女寂寞冲动很正常。虽说,有点尴尬。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传来。衣服一件件落到地上,男女上了床榻。许是男方做了什么,那女子出声惊呼。苏戚心头一动。这嗓音,莫名耳熟。“不能慢,等不及了。”
另一个男声低低笑着,“我不能离开太久,再晚些,姓沈的该怀疑了。况且,娘娘今日打扮得这样美,教我如何不心急……”几声惊叫,模糊不清的私语。“你就会嘴上哄我,谁不知你养着多少娇妻美妾,整日好不快活。”
熟悉的女音埋怨道,“我在这宫里头受了委屈,又有谁疼呢?”
“我心里自然疼的,只恨不能日日与娘娘相见。可惜姓沈的多疑,我常在封地,不能来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再往后的对话,全是毫无营养的你来我往,苏戚没法走,也没法不听,只能静静卧在床底。她已经判断出这两人的身份。说起来还挺刺激,一个是当朝皇后卞晴生,一个是丰南王莫望。沈舒阳知道自己戴了这么大的绿帽子吗?苏戚想想有点爽,觉得沈舒阳活该。但仔细一寻思,又觉得这事儿大有乾坤。卞皇后掌管后宫,又为沈舒阳诞下皇子,如无意外,待皇位更替,她就是当朝太后。背靠卞氏,又有太尉在朝,这辈子已是尊贵至极。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的,何必搭上丰南王呢?丰南王有野心,不安分,苏戚推断,他和皇后私通,恐怕并非单纯的男女之情。怕是勾结皇后,图谋大事。只是不知,卞文修是否也参与进来,和丰南王有无关联?苏戚想来想去,不觉忽视了床铺的动静。云消雨歇,丰南王拾起衣服,简单穿戴一番,笑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相会。”
卞皇后的声音懒懒的:“走罢,不想看你这绝心绝情的模样。”
丰南王俯身亲她,哄劝道:“娘娘放心,以后总归有大把时间。我可不像他,得了你,肯定得捧在心尖上。”
卞皇后冷嗤一声:“油嘴滑舌。”
等丰南王走出去时,她又喊住,迟疑道,“你……你小心些。”
这句话倒的确有几分真情实意。苏戚没动,在床底继续呆着。皇后休息了一会儿,又有宫女进来,伺候穿衣。“娘娘,可还去见陛下?”
宫女小声询问。“不了,回寝殿罢。”
卞皇后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回去看看文嘉,这孩子爱哭得很。”
又过了半刻,等殿内无人了,苏戚才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她走出偏殿,挑拣着昏暗的地方走。没几步路,突觉身侧有动静,下意识出手攻击。对方没防住,瞬间被她扼住喉咙,艰难出声:“苏戚,是我……”苏戚讶然松手,将那人拖出来,借着月色看清容颜。“翁主?”
莫余卿捂着咽喉咳嗽几声,睁大眼睛瞪她:“你想掐死我吗,哪儿来这么大的劲儿?”
苏戚不回答,转而问道:“你怎么来这里?”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偏殿,若有所思,“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父王从那里头出来时,我刚到。”
莫余卿指向殿门,脸庞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父王,皇后,然后是你。黑天半夜的,都聚在一起,挺巧啊。”
苏戚怕她误会,开口道:“这事儿得听我解释。”
“的确该解释。”
莫余卿叹了口气,“走罢,找个清静地儿,你我说道说道。”
有未央翁主作陪,苏戚不用四处躲藏。她跟着莫余卿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僻静清凉的园子里,靠着假山说话。莫余卿从宴席上离开,是为了寻找丰南王。她对皇宫特别熟悉,找人不算难。“父王说他内急,暂且退下时,我便觉得不对。”
莫余卿淡淡道,“他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云苑这几处宫殿,哪里方便偷情,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提及“偷情”二字,她声色不变,仿佛说的不是亲生父亲。“前些日子在上林苑,我已经知道他俩有私。你还记得么?我在桃树上,死活不下来那次。”
她讲起上林苑窥见的秘密,又说到今天。笑丰南王不知养了多少女人,还敢把手伸向当朝皇后。无论说什么,她的语气始终很平淡,有种旁观者的漠然与讽刺。也是,摊上这么个爹,谁能不嫌弃。苏戚听完,也稍微解释了下自己在场的原因。她没提沈舒阳的心思,只说自己无意中闯进偏殿,不料撞破丰南王和卞皇后的私情。莫余卿却盯着她,直言不讳:“皇叔叔想睡你?”
太直白了,直白得苏戚无言以对。“难怪喝酒的时候,我觉着不对劲。”
莫余卿皱眉,“他派人送你去重花殿,我还纳闷,重花殿离得远,按理说也不给外臣使用。”
苏戚默然。莫余卿笑了一声,慨叹道:“瞧瞧,这皇家看似光鲜亮丽,全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腌臜破烂。”
苏戚想了想,觉得该安慰几句:“你也不要难过,毕竟出身和父母无法选择。”
“是啊,我没得选。”
莫余卿神思恍惚,向来生机勃勃的脸庞在月色中显得苍白。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听过我家的事么?我原本有六个兄弟姐妹,全死了。”
苏戚:“知道一些。”
程易水和杨惠专门提醒过,说未央翁主有城府有手段,丰南王子嗣夭折,和她脱不了干系。莫余卿语气恍惚:“外头有传言,推断我容不得他们,宁愿手足相残。可实际上,我很喜欢热闹,若有兄长姊妹在身边,得多欢喜啊。”
“我还记得,最小的阿媞,才五岁,整日黏着我,喊卿卿姐姐。”
“我的父亲是大衍仅存的异姓王。为了保住王位,讨皇叔叔的欢心,他一味贪图享乐,搜刮民脂民膏,连年进贡金银珍奇。也为了这王位,他清除子嗣,不愿留下血脉。如此,皇叔叔就能放心,父王也乐意。”
莫余卿停顿片刻,笑道:“你能理解吗?他自己都不愿意子女继承王位。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母妃极力相护,而且我又是个女的,威胁不大。有段时间我被送进宫里,跟皇叔叔处得好,他不敢动我。这样那样的原因,总归我福大命大,又替他处理许多政务,如今他也离不得我了。”
寥寥数语,其中艰辛不言而喻。苏戚问:“你和我说这些,不怕我讲出去么?”
“讲呗,只要有人信。我倒希望全天下知道呢,也好过替他担无谓的骂名。”
莫余卿伸手揉揉苏戚的脸,“至于今晚你所见到的,想忘就忘,免得招来杀身之祸。宫里头乱得很,没事别瞎掺和。”
苏戚苦笑:“我也不想掺和,你今儿个要是没编那个灯,我哪用得着进宫。”
莫余卿用力拧了一把:“还怪我了?”
“不敢不敢。”
“走罢,我跟你去见皇叔叔。”
莫余卿拉起她的手,口气轻松,“放心,他留不住你。我就说你酒醒得差不多了,咱俩要去红鸾街玩。”
沈舒阳偏宠未央翁主,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两人回到酒宴,莫余卿嬉笑扯谎,要出宫赏灯。沈舒阳嗔怪几句,嫌她中途跑掉去找苏戚,闹得人没法休息。又问苏戚是否头晕,苏戚回答无碍,已经喝过解酒汤。见苏戚眼神清明,沈舒阳心里不悦,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丰南王打断了。“未央总念叨着红鸾街的赏灯会,且让年轻人去罢,有臣陪着陛下,今晚势要一醉方休……”薛景寒也举杯,再次敬酒。沈舒阳没有办法,只好挥手放苏戚离开。莫余卿似乎高兴得很,含笑谢恩,拉着人一路小跑。将苏戚送出宫门后,她没有折返,拿捏着腔调问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请小娘子共游红鸾街?”
满天月色落在她眼睛里,闪动着透亮的光。众人口中深沉难测不好相与的未央翁主,此时如同沉浸在节庆气氛中的少女,浑身洋溢着浅薄的欢乐。苏戚无法拒绝她的期待,微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