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蒙蒙亮,队伍再次出发。五百里,八百里,一千里。距离北地郡越近,所见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郊外树皮剥落,连草根也被人拔起。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都被人搜寻一空。当他们进入郡城补充物资,城内官吏尚能准备宴席,豪绅商贾也依旧衣着富贵,出入酒楼茶肆。哪怕街面有流民乞丐,更有满面饥色的农夫与学子,老妪和幼童。而且,几乎每座城池,都能见到人市。人市者,市人也。明目张胆买卖人口,数量极多,远非过去可比。只不过,这售卖的价格,也不值几个钱。——人命如尘土,随意可践。——亲者相戮,饥民相食。苏戚眼前浮现奏章上的文字。最简洁的言语,描述着最惨烈的人间。她没有回避任何景象。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将所见情形深深印入眼底。她随手救过被兄长卖掉的女子,也曾把碎银散给无家可归的孤儿们。在酒宴上跟着苏宏州举杯,与当地官吏谈论赈灾情况。很多事情,官员不愿详说,言语之间遮遮掩掩,然而足够她拼凑出事实。赈灾的确是赈灾。御史大夫下达的命令,各地均有施行,但落实的情况并不好。开仓放粮,分发给百姓的,多为掺砂的陈米。更有甚者,直接拿霉米代替,以次充好。精米细面,属于有权势财富的人。同理,药材几乎被垄断,而大夫稀缺,多为贵人看病。寻常百姓拿不出钱,常常拖延治疗,以致拖成重症。义诊,基本不存在。人命有贵贱,这句话被体现得淋漓尽致。也因如此,民间怨气愈发浓重,贫者仇视富人,官与民彻底分立。某种不安而隐忍的气氛,正在酝酿。苏戚想,这样的情形,身在京城的薛景寒算到了吗?他耳聪目明,擅于算计,如何不知人间景况?可是,从始至终,薛景寒都没有插手。苏戚的心很凉。没人怪罪薛景寒,甚至对他满口称赞。因为他说服帝王,减免了赋税,又极力争取赈灾,将重任交托给姚承海。但苏戚知道,他原本可以做得更好。这大衍……也不必走到如今的地步。“你不愿意让我掺和进来。”
她喃喃自语,按住燥热的额头。“我如何能不掺和呢?”
哪怕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刻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