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崇宁十四岁,南楚这场醉生梦死,终于得以了结,像是一梦黄粱,也像是苦苦挣扎多年的释然和解脱,这种清醒地堕落终于结束了。崇宁带着尝云跑到外面,黑暗中到处都是匆忙逃窜的宫人,唯有哥哥的金銮殿亮着一盏灯。崇宁转头对尝云说:「你去找你母后,告诉她把门锁好,我随后就到。」崇宁逆着宫人逃亡的人流跑向大殿,烧还未完全退去的她跑得跌跌撞撞,大殿之中,哥哥佝偻地坐在皇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像极了祖父,面对一样的土崩瓦解的朝堂,一样的力不从心。崇宁本来打算这辈子再也不同他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酸,走过去劝着:「哥,我们走吧,章赫荣将军尚在桐丘镇守,我们去投奔他吧。」「都城最迟明日便会沦陷,桐丘又能坚持多久呢?」他望着前方,那里只有秋天的夜雾,黑茫茫的一片,他绝望又释然地说:「北燕人迟早会毁掉南楚,这是南楚的命,也是朕的的命。」他回头看崇宁,温柔道:「就是遗憾,还没能等到妹妹及笄,原本还想为给朕的崇宁找个好夫婿呢,竟是没有来得及。」崇宁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却努力笑着,不让它落下来:「可别,崇宁这样的人,可当不了谁的夫人。」「怎么会啊,朕的崇宁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天下最好的姑娘是阿瑜。」哥哥笑了,轻声说:「那,还是不要做好姑娘了。」不要被家族培养成最好的闺秀,不要爱上自己薄情懦弱的丈夫,不要为了孩子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在这个凄惶的世界。哥哥拿出一道早已备好的圣旨,说:「崇宁,带阿瑜离开,这里是废后的旨意,交给她由她自己决定,她百年之后应该不愿与我葬在一处……还好一直并未迎亲大婚,六礼差一礼即为不成,告诉她,余下的一生为自己活着,还有,忘了我这个废物。」哥哥送走崇宁之后,小心翼翼地从书架暗格中拿出一柄团扇,是闺中之物,这是江瑜在定亲时赠予他的,上面是江瑜亲手画上的红梅,还有他的字--暮惟,他一向不喜欢祖父给自己起的字,暮气沉沉的,似是映射着西风残照的南楚,但江瑜用一手严肃古板的行楷却写出了几分缱绻的味道,他却越看越喜欢。团扇中间留了白待他题字。这个早已两鬓斑白的皇帝,流下两行清泪。「终是我负了这天下,也负了她。」暮惟含泪提笔写下「白骨青灰长艾萧,梅花扇底送南朝。」末了,他拿起一把匕首,犹豫许久,最终决然地向自己捅了一刀,为这没落的南楚陪葬。鲜血溅上梅花扇,把本就鲜艳的红梅衬的有几分凄惨滋味,梅花扇上血如故,人面栖霞和不住。巍巍金陵,滔滔大江,钟山花雨,千古芬芳。亘古浩劫,文明罹难,山河蒙羞,国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