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迹斑斑的铁皮墙上挂着一张被剥裂又缝好的人皮,皱皱巴巴的被钉在玻璃窗边缘,展开成一张恶心的大网,阳光透过朦胧的血色穿过来。“别害怕,快躲开。”
一个高壮的男人拿着一把小臂长的刀刺向黎和叶的面门,即使刚刚转换空间,他的反应力依旧够快,黎和叶一闪身,伸脚绊倒他,一胳膊肘砸下他的后脑,然后……撞到麻筋了,他面无表情的骂了句脏话,一脚踢上男人的太阳穴,把他踢到墙上,捡起地上的刀给他扎了个透心凉。地上躺着七八具尸体,但车厢里已经没人了,黎和叶打开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确定里面没人后拉着绮莉躲了进来,好在车厢里还算干净,他的鼻子终于可以从浓郁的血腥味里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了。“绮莉……”黎和叶刚转过身想问她去哪了,就被绮莉一把抱住,在她的世界里,只要她想,随时都能找的到他,但在这个世界她就真没办法了,绮莉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非常非常讨厌,被丽奥诺拉讨厌的部分,看不穿艾希利亚和白银的部分,人类自由的灵魂,会失去的东西,让她不安的东西,她全部都不想要。“别怕,这些都是假的,只是游戏数据而已,你刚刚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真的是假的吗,那些凝结成块的黑红色血液,令人窒息的空气,还有刀没入肌肉的感觉,黎和叶从没杀过人,这是他第一次体会这种生命从自己手中流逝的感觉,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把这里当做游戏对待了。黎和叶有点不好意思的轻抱住绮莉,闭了闭眼睛,黑暗中燃起某种相依为命般的温情,冲淡了鼻端萦绕的血腥气。绮莉摇摇头,还是一言不发的抱着他,想要,是欲望最直白的表达形式,她也有很想要的东西,但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欲望这个东西,无论它占据你灵魂多少部分,只要注视着它,它就会像黑洞一样迅速扩张,然后在极限中湮灭,虽然神几乎没有欲望,但这并不代表神会克制欲望,正相反,欲望是他们漫长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乐趣,所以他们愿意牺牲一切去追逐这种乐趣,被它支配,被它毁灭。她感受到了,想要把自己投入像雪山深处的岩浆一样沸腾着的血肉里,把他们熔铸在一起,想要属于她的东西永远都不能逃离她的手心,要他们的世界也能像世界一样永远不变。身体的欲望表现在口腹和性,跟灵魂的吞噬欲一样,都是想要把某样东西纳入体内的感觉,绮莉感觉嘴巴空空的,灵魂是也空荡荡的,好想吃点什么,她想起了艾希利亚的花,灵魂的味道,即使那不是她想要的灵魂,也可以短暂弥补这种空缺感。黎和叶整理好心情,回过神来发现两个人还抱在一起,脸又红上了头,触电一样把手抬离绮莉的后背,正常正常,异性之间有点吸引力是正常的,他自欺欺人的希望绮莉听不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但身体并不完全受理智操控,该丢脸的时候从不跟他客气。“咳咳,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去找点吃的?”
黎和叶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能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饿了。”
绮莉抓住黎和叶的手臂蹭了蹭,是灵魂的味道。可惜就算吃了他,他们的灵魂也不可能融合在一起,他只会被她消化掉,绮莉轻轻咬了一口他的手腕,心情不好。有这么饿吗?黎和叶摸摸绮莉的头,以为她真饿狠了,安慰道:“待会带你去餐厅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嗯。”
“这是我们刚才待的那辆车吗?”
豪华列车变废铁皮,黎和叶摸了摸桌子上的锈迹,车厢的布置跟原来一模一样。他一打开门,外面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黎和叶砰的一声关上门,给绮莉做了个心理建设:“外面情况,可能……不太好啊,你就当这是番茄酱,这些都是假的,别害怕。”
“嗯。”
绮莉牵住他的手点点头,外面是人还是番茄酱,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你刚刚去哪里了,我走进餐厅以后就突然穿越进了另一个空间里。”
黎和叶跟绮莉讲了讲自己的所见所闻。“我也,看见了。”
“许愿池?”
“嗯。”
“那我当时怎么没看见你?”
大概是人太多了,黎和叶想。“算了,先去餐厅吧,我数过了,这里有七节车厢,百来个人我还是打的过的。既然我们是从餐厅穿越的,说不定也能从那回去。”
黎和叶拉着绮莉紧靠窗边缓慢前行着,后三节车厢地下全是尸体,再往前走一点就能看到正在撕打的人群,门哐的一响,前面车厢扑出一个人来,手里拎着根棒球棍,抡起来就朝黎和叶头上甩,黎和叶反手握住球棍一转,一脚把人踢飞,后面的人毫不畏惧黎和叶的手段,疯了一样扑上来,带着绮莉在人群里开道太考验人了,他只能先把人全部清理掉,边打还不忘叮嘱绮莉道:“你躲在角落里,小心身后。”
“嗯。”
黎和叶打他们跟特种兵打小学生差不多,这个世界的人打起架来毫无章法,身体素质跟他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要不是他们不怕死不要命的劲头,还真为难不了黎和叶,虽然平时黎和叶做体术训练的时候也不用魔法,但有魔力跟没有魔力对状态的影响不是一星半点,就像老虎没有了爪子,即使獠牙依旧锋利,一时间也很难调整先挥爪的战斗习惯。幸好他们只是些普通人,也许不是人,黎和叶一棍子拍飞了面前女人的脑袋。在他们来这里之前,前面的人早就因为自相残杀被消耗了半数,黎和叶边打边退,刚好在车厢跟车厢的隔间中解决掉了所有人。黎和叶喘着气扯下被血淋透的衬衫,筋疲力尽的靠在门边,拿背后还算干净的地方擦了把脸,又按了按水龙头,里面没有水,发梢浸透的血液滴落在他的脸上,像什么东西在他头顶流泪。黎和叶坐在地上怔怔的看着满地的尸体,剧烈运动过后擂鼓般的心跳好像逐渐脱离了他的身体,眼前血色迷蒙,什么也看不清了。黎和叶不爱杀人,也没杀过人,他也有在对敌时只伤不杀的实力。以前上法学课的时候,他父亲跟他讲了一个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的故事,大概是讲一个恶霸年轻的时候作恶多端,到老了却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他以为黎千树想告诉他做错事总会受到惩罚,但黎千树却问他,说是因果轮回,这算是天道之罚吗?和叶,如果是你,天道如何罚你?怎么不算,黎和叶转念又想,这个人性格恶劣贪婪,平时树敌无数,下一代又不会从他这里得到很好的教育,他晚年的悲剧可以说是注定的,而他……黎和叶诚实的摇摇头,回道,我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就算做了,如果我诚心想逃,应该也没那么容易被抓住。黎千树笑了笑,又说,犯了罪的人,无论大小,都得带上一道罪枷,犯罪记录会录入档案里伴随人终身,然而道德与法律都只不过是社会为人定下的游戏规则,山里的猛虎捕杀野鹿,或将它开膛破肚,只为看它痛苦挣扎的样子,你觉得这算是罪吗?杀人得要偿命,但杀死动物却无需为此付出代价,人类把这看作文明的结晶,认为这种智慧和情感正是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自诩正直,敢以自己的规则支配他人,但若在人心里生命真正平等,律法威严不可侵犯,那定下规则就不可再违背,而事实是这种法律不过是个群体游戏,一人之生命可抵一人,也可抵千千万万人。天道本无道,人欲亦无穷尽,生命卑微如浮萍,这样的世界,需要的不是过家家一样的律令,和叶,世界会在我们手里变得更好。父亲的意思是,想变革律法?黎和叶想了想,总觉得不可行,反驳道,现有的规则虽然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它跟一个社会群体磨合了千千万万年才成形,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想改变律法,就……当然没有这么简单,和叶,罪就是欲,想要断绝罪恶,当然要杀灭恶欲。牵一发而动全身,受权利支配,流血的政治游戏。无论哪国,无论哪种典籍,从来只说生命珍贵,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抵得过任何权势与金钱,但事实上,生命的确如此卑微。绮莉把手按在墙壁上,终点就在前面,这个世界只是个原世界衍生的印象世界,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怎么衔接起来的,周围某种杂质像灰尘一样落在他们身上,雾蒙蒙的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扶住斑驳的铁皮墙,把周围的杂质聚拢起来,转过门间的隔板就见一身是血的黎和叶呆坐在地上。黎和叶抬起眼,朦胧血雾遮住了绮莉美丽的容颜,只能依稀见的到她那双宝石般冰冷的眼眸。天道本无道……和叶,你很伤心吗?绮莉擦去他眼角滴落的血迹,悲伤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