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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戏水的鲤鱼(1 / 1)

53 戏水的鲤鱼

小黑正在教孩子们学唱儿童歌曲:“国旗上的星星哟,亮晶晶,那是祖国母亲慈祥的眼睛······”

突然,教室门口和窗口探出了几个小脑袋。原来是隔壁六年级班有几名胆大顽皮的学生跑了出来,睁大明亮而渴求知识的眼睛,趴伏在窗台上的那个“机灵鬼”竟然跟随着小黑老师尽兴地哼唱起来。小黑的心里微微一颤,这该如何是好?

出于良知,小黑扔下教科书,布置本班学生抄写生字词,连忙走出教室,从走廊上唤回那几个孩子。他走进六年级班的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孩子们诚惶诚恐地望着他。

小黑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安排他们暂且自习,摘抄语文教材中要求背诵的句段和成语。因为他还急着要掉头去照顾一年级学生,他们年纪幼小,缺乏耐心,更加久坐不安。

“哪些是成语?我们不知道呀?”

一个站起来跟小黑差不多高却骨瘦如柴的小姑娘金菜花大胆地问道。

“嘻嘻!嘿嘿!哈哈······”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此起彼伏,好像夜晚稻田里蛙声如潮。

一个脸面晒得黝黑的胖墩顺势鼓噪:“老师,我们好想你来教我们读书,教小黑们唱歌!”

“对!你才是真正的好老师!”

孩子们一呼百应,抬号子似的,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大家伙的心愿。

“好!谢谢同学们的信任支持。请大家自觉配合,安静地认真学习。”

小黑交代完毕,扭头就走,一头撞在前来巡察的陈忠厚校长的怀里。

个别孩子想笑,却捂住了嘴,没有出声。陈校长顺手抚摸了一下小黑的脑袋。

“你真机灵,干得好!”

他竖起大拇指,表扬了小黑一句。“要是李希望那混小子也像你这么省心就好了。”

“李希望怎么啦?”

小黑感到有点诧异。

“他找借口说去上山砍树的时候背部受了伤,其实是开溜了——跑到外面下海捞世界去了。”

陈校长轻轻地拍了拍小黑的肩膀。“看来重担得压在你的身上了。”

小黑欣然乐意接受新的任务,担任毕业班把关老师,心里却一直弄不明白:领导干部前脚刚走,李希望又刚好转正,怎么就丢下这一个班几十名孩子放任不管逃到外边挣大钱去了呢?

小黑正在惆怅,李希望的爸爸李正义赶来了。他是一名退休教师,赋闲在家。得知儿子离岗外出,他请求陈校长包瞒不上报,允许他代替儿子来教书。李正义身患阑尾炎动过手术住院回家还不久,来不及多加休养,就又来站讲台拿起粉笔了。

“我那现世宝儿子不听话,不中用,先前天天盼着能够早点转正。我本来以为这下子转正了,应该过上幸福的好日子了,哪曾料想到他学李自成,刚进了京,居功自傲,未曾想到‘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到头来只能失败,空欢喜一场。”

他两手一摊,愁眉紧锁,显露出万般痛苦无奈的样子。

陈校长安排李正义接替教一年级,理由是老人家有耐心,一年级教学内容简单,殊不知启蒙教学多么重要。小黑从事六年级教学工作,犹如搁浅的航船缓缓驶出了岸滩边的港湾,驶向深水区。

不久,上头知道李希望外出当逃兵的事情了。学区龙校长带领全部行政领导来到牛牯岭小学,特意嘱咐李希望他爸爸回去安排搞招待,叫大家一道去他家里享受一顿家宴。

领导们给牛牯岭这所山村小学送来了小黑的一位校友,名叫樊青松,跟小黑在师范学校同年级不在同一个班,彼此早就熟悉,没料想到如今又成了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相互感到更亲近了。他们俩无话不谈,就像亲兄弟一般。

领导们纷纷要求李正义去出一趟差,引领并陪同龙校长到广东去把李希望找到劝回来。李正义觉得十分为难。午宴弄得不欢而散。迫于压力,李正义勉强答应龙校长出去走一遭,至于能否把儿子李希望给带回来,他不敢打包票。

樊青松本来在乡中心小学工作的,怎么也调到边远贫穷落后的山旮旯来了呢?小黑不想触痛他心灵的疤痕,猜测他肯定有难言之隐。不料他酒后吐真言,吃罢午餐喝过十几杯米烧酒返回校舍,拽着小黑竹筒倒豆子般倾吐他的苦衷。

原来他倒霉憋屈得很,前段日子下课以后从教学楼往宿舍走的时候,刚出楼梯口,脸面就被二楼上面一名女生吐的浓痰弄脏了,碰巧那一名女生恰恰在他迈出楼梯口的那一瞬间像发射子弹一样有力地吐出该死的唾沫,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左脸上面。过往的师生都瞧见了,“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樊青松当时觉得自己像是遭受奇耻大辱,没有及时冷静地克制愤怒冲动的情绪,掉头跑上二楼走廊,扯着那女生的长头发,朝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并勒令她跪在走廊上面暴晒一个钟头。

他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浇熄那股莫名的怒火,没有意识到自己违背了教师职业道德和《未成年人保护法》,向并不是故意犯错误的孩子进行直接简单粗暴的体罚与变相体罚,没有考虑到事情的后果及问题的严重性,从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打的那个女孩是花铺乡乡长的亲戚,村支书的女儿。谁都没有料想到那位村支书带了一班人冲到学校里来对他樊青松拳打脚踢,连下身生殖器都差点遭了殃。更令人气愤的是,那个女孩去做了法医鉴定,说挨打造成耳膜受损,差点构成轻伤。乡长安排龙校长主持调解,樊青松得赔偿对方三千元人民币。樊青松不服,实在不肯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了难。于是,他被迫调到牛牯岭村“充军”来了,至于赔偿金任凭领导扣工资抵付。

听完阿松的倾诉,小黑仿佛轻松了许多,不再那么苦闷了,毕竟有一位校友能够在身旁嘘寒问暖,彼此照应。小黑叮嘱他,喝醉酒了要注意保健身体,多喝水,多休息。他点头答应了,上床睡了觉。

小黑折回办公室,批阅作业,发现金菜花的练习本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肉麻的话:“阿蒙哥,我好喜欢你,我想跟你结婚,两人永远在一起。今天晚上请到河畔的桂花树下来赏月谈心。金菜花亲笔。”

顿时,小黑心里感到震惊不已,吓了一跳。年龄不到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居然如此大胆直白,陷入早恋的泥潭。我该怎么办?

沉思了一会儿,小黑觉得应该找她好好谈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导之以行。为了不损伤她的人格和自尊心,小黑决定单独前往她家去走一趟。小黑正好在半路上碰见她,便告诉她:“我准备去你家一趟,跟你父母聊聊。”

“你千万别去,不然,我家里的小动物就会遭殃,我爸爸会打我骂我的。老师,我错了!”

金菜花坦诚相见,敞开了心扉。“我刚从外面打了几个月工回来,没有文化,人家不肯招童工,才又返回学校重新读完小学毕业。以前我读一两年又停学,还留级三次,所以长得比你高了还在念小学。可是,我在家里算文化水平最高的了,识字最多。我妈妈早已离家出走,不晓得去了哪里。我爸爸整天不开心,老是喝得醉醺醺的,喝醉酒了就骂娘······”

一个缺乏母爱缺少家庭温暖的孩子,很容易陷入早恋。小黑宽慰她道:“你现在正是上学读书成长的年龄,即使家里再怎么穷苦,也得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将来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我可不想未来的人生伴侣仅有小学文化哟!我现在都还好想努力学习,争取上进。等你满二十岁以后,要是我还没有娶妻子的话,我们俩再才到桂花树下去赏月谈心。”

金菜花羞涩地抿嘴一笑,红着脸,扭头跑开了。

小黑转身返回学校,得知李希望再也没有回到牛牯岭村来教书的可能了。听说他为了满足纵情享受生活的欲望急于发大财,在外面伙同混黑社会的人打劫银行的押款车,被逮捕了,回不来了,可能要判刑坐牢好几年。

樊青松受小黑的影响,也加入到参加高考复习当中来,宿舍里的墙壁上到处都粘贴着英语单词、短语的字条。他估计直接去参加文化科目考试毫无优势可言,是无法挤过高考独木桥的,理智地选择报考艺术类。以前他绘画有点功底,打算赴省城去潜心修炼,可能会有一线希望。他家里父母姐妹都乐意支持他奋力一搏,可小黑苦于家里父母兄弟都反对,还指责他小黑:“你不吃饱饭,瞎折腾啥呢?这山望着那山高,不面对现实,注定会吃亏受苦失败。”

国庆节刚过,樊青松就跑到省城长沙学习深造去了。小黑收到他和另外已经在省城上了大学的初中老同学欧希廉的来信,不由得感慨万千泪流满面唏嘘不已。

“凭你的聪明才智,你完全可以干一番大事业,但奋斗需要巨大的勇气和顽强的毅力。雄鹰并不因天空中没有道路而放弃奋飞!你现在是虎落平川,浅水洼里的龙久困沙滩,犹如丑小鸭,可千万别忘了自己原本是白天鹅的蛋种,将来注定能够展翅高翔!即便暂时屈居在穷山沟里,也要坚信自己是当今时代最杰出优秀的人才,不要放弃远大的理想,埋没了自己······”

小黑一遍遍地捧读欧希廉写的书信,双手跟着心灵颤抖起来。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仿佛被一根带有磁力的魔棒击中了。他最知心的朋友、最要好的老同学虽然人在远方,却犹如近在眼前,给了小黑亲切而巨大的鼓励。

小黑心想:如果说我要是有所成就的话,我觉得欧希廉老同学对自己的影响占了一半。他的话语跟刘苗的心声是那么类似,给小黑带来空前巨大的冲击力。回想自己多年来遭受的憋屈、磨难、痛苦,小黑不由得嚎啕大哭。

他不由得叩问苍天,为什么叫我小黑穷愁潦倒、落魄无望地挣扎不休却还是沦落在社会底层承受着看不到光明前程的痛苦折磨?他宛如从万丈悬崖掉进茫茫大海里随波逐流沉浮漂泊,又好像关进玻璃瓶里的蝴蝶尽管看得到明亮美好的前景却徒劳无益四处碰壁,无法飞向自己心驰神往的理想殿堂。小黑原本是最有希望的精英最具天赋潜能的种子选手呀!现在他只能困在大山里,可能永远也无法出人头地了,只能留给世人空空的惋惜和遗憾。小黑自己也只能抱着无限的悔恨烦恼忧愁坠入悲伤的河流滑落苦难不幸的深渊······

小黑幡然醒悟,过去他为亲情所困,逆来顺受,导致种下苦果自己品尝。他像迷失在云雾中的雄鹰,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正在小黑像个丢失了宝贵的东西的孩子那样放声大哭的时候,田禾悄悄地来到他身旁,轻轻地抚摸他的脑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有什么委屈,就对我说吧!”

田禾的劝慰非但没能令小黑控制住情绪,他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小黑发疯般扑在她的怀抱里伏在她的肩头声泪俱下,哽咽着,泣诉着:

“田乌蒙已经死掉了,当年那个曾经最优秀才智超群的田乌蒙早已被活活地埋没了!······就像本来能够翱翔在蓝天上的雄鹰被折断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了······我活着,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我这样像行尸走肉般地苟且偷生,跟活死人有什么两样······”

小黑稀里糊涂地抽噎着,内心失去了一种平衡,丧失理智地紧紧搂抱住田禾,仿佛抱住了生命中的一切。周围的世界消失了。她拿出手巾为他抹眼泪给他擦脸的时候,小黑觉得她出奇的美,美得像女神蒙娜丽莎,像维纳斯,像古典美女西施,令人怦然心动不已。

“田禾姐,你是我生命中的女神......”小黑喃喃自语,唏嘘不已。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过人的才子,有远大的理想抱负,但人要活在当下,活在现实当中,不要沉醉于虚无的幻想境界里。我同时也知道你内心有多么痛苦,那些原本不如你的同学朋友,现在都比你强,过得比你好,你心里肯定不顺心,不如意。但这就是命,你得认命。不是我打击你,你如今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没法考上一流的大学了,还不如面对现实,寻找一条合适的出路去发展自己的未来,条条大路通北京嘛!加油吧,兄弟!”

田禾柔中带刚,捏起了拳头。

小黑原先看上了刘苗,觉得她机敏有才一点,真没想到田禾外秀慧中,丝毫不比刘苗姑娘逊色,直击他的灵魂,把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这么多年来,谁能知道小黑的内心里潜藏着多么巨大的痛苦与憋屈呢?

尽管小黑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确没法再像当年那样出类拔萃,凭优异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然而小黑还是不愿放弃奋力拼搏尝试参加高考的机会。

田禾的眼神里充满渴望,热辣辣的目光闪发逗人兴奋放纵的信息,小黑情不自禁地遏制住泪水,伸出手去抚摸她俊俏的脸庞乌黑的发丝。她没有抗拒,顺势把脸贴向小黑,嘴唇凑拢过来。小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考大学的强烈愿望突然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了,对异性莫名其妙的好感亲近的欲望像薄膜里覆盖的谷种倏然冒出的秧苗不可阻挡地滋长。

这是小黑生平第一次跟女性朋友如此亲密。她的嘴唇触碰到了小黑的额头上,他闻到了原野飘来淡淡的花香。小黑激动得吻了吻她的脸蛋,挨到她的樱桃小嘴之际,她竟然大胆主动地搂抱住小黑,跟他疯狂地亲吻起来。

“我喜欢你,如果说你是田里的禾苗,那我就是那田里的禾花鲤鱼!”

耳鬓厮磨之际,小黑不禁喃喃自语。

她趁着喘气的间隙,吐露了心曲。

“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自从你来到我们牛牯岭村,走进我家里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好像被你俘虏了。所以,那天我没给当副乡长的李胖子好脸色。”

小黑欣喜若狂地伸手探向她的胸部,她依然没有拒绝、抵挡。小黑相信她真心喜爱自己这个一文不值的落魄者。但他小黑不想幸福来得太快,毕竟他当时还太年轻,不敢随便放肆,越雷池半步。小黑老爸给他交代过,在他哥哥小白——田雪山没有成亲之前,小黑不能抢先讨老婆,这是祖训。

于是,小黑停止了进攻,放开了手。田禾也知趣地松开了手。

“我答应非你莫娶,你早晚是我的,等到正式结婚那天我俩再亲热,现在还不能偷尝禁果。”

小黑来了个缓兵之计。

“你说得对!我都听你的,从今天起,我和我爸妈的生日加上逢年过节,你都得到我家里来上门做客。你有空的时候,没饭吃的时候,都可以到我家里来找我。”

她诡秘地微笑着说。

“那不等于定亲了吗?”

小黑点头应允了。“我还没有赠送任何定情信物给你呢?”

经过一番肌肤之亲,两人早已打得火热,感情迅速升温。小黑几乎已经把刘苗给淡忘了。

“没有掺和金钱的爱情才是纯洁的真爱!”

田禾开心地说:“我需要的是用灵魂去爱,真心相爱。”

夜深了。月色撩人,原野上飘来一缕缕淡淡的花香的气息,沁人心脾。小黑目送田禾回家去了。他反复咀嚼田禾的话语,回味激情冲动的情景,心里有些懊悔,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有点对不起刘苗。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爬起来握笔伏案疾书。

直到半夜鸡叫,小黑才感到倦意袭来,和衣而眠。梦乡里,鲤鱼在禾田里戏水的情景又萦绕在脑际。小黑偶尔觉得有灵感袭上心头,便拿起枕边的纸笔顺手划拉了几个字:“如果你是田野里的禾苗,那我就是绕着你戏水的鲤鱼,深情地守望着你拔节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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