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雨哗哗……天上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树叶婆娑摇曳。
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小黑突然听到雪莉的母亲在数落她,在咒骂她。 “小莉,你现在嫁人了,得对得起阿蒙,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再也不能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了,再也不能做亏心事了,要不然别人会在背后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偷人婆,野鸡,狐狸精’这些脏话,你受得了吗?”小黑静静地站在门外屋檐下,听着何母严厉地训斥雪莉的话,觉得浑身不寒而栗。雪莉没有吭声,从里屋跑出来,冒着风雨拼命地往前冲,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投射在地上的长长的仓皇逃遁的身影。 “等等我,小莉!”
小黑撑着雨伞飞快地追赶上来。
雪莉停止了奔跑。她的脸上默默地淌着眼泪,晶莹的泪光与庭院里洒过来的灯光交相辉映,显得楚楚动人。 原来,她除了笑容娇媚外,流泪的模样竟然也是如此的凄美迷人,叫人心里不由得滋生一种好像想去呵护照顾失去母爱而孤单离群、柔弱无助的小鸟儿一般去爱护她。 “我老妈总是说话太露骨,还带着刺儿,刺伤人的自尊心,真烦人,真可恨,我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雪莉挽起小黑的手臂,气愤地发泄内心的怨恨与不满。
远处的白炽灯,在水雾里像绽放一朵含苞怒放的玉兰花。小黑扶了扶被雨水打湿的眼镜,拿出一张餐巾纸来,擦了擦镜片,返回到小屋门口。 “你妈也没有什么错呀!她不教你,谁来开导你?她也是用心良苦,全都是为了你好啊!”小黑笑着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要是早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早管教我就好了,现在来不及了。”雪莉一进屋就陪小黑坐下来谈心。“从小我家里太穷了,我爸本来是当老师的,因耳朵聋了,没法再去上课,才转行到供销社来的,就我爸爸那一点儿少得可怜的死工资,根本养不活一家五口人。我的哥哥只上到初中毕业就失学了,尽管他成绩再好,都只能出去打工,后来供销社招工,家里花了几千元代价,总算让他和我招进来了。妈妈成天抱怨,发牢骚,跟爸爸吵吵闹闹,又打又骂,三番五次地提出离婚。我也不知道,爸爸的耳朵聋了,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有可能是故意装聋作哑。”
“你家里总在打冷战,那你就得不到家庭温暖,那该怎么办呢?”
“妹妹雪莲出生以后,家里就更困难了,妈妈叫哥哥雪岩把我送到老家状元街荷花巷,寄养在爷爷奶奶家里。”
“这样把本应当父母尽的抚养责任托付给老前辈,你在城里街上过得还好吗?”
“我躲在那条老街那条小巷子,日子过得也很清苦,爷爷做点小本生意维持家用,奶奶种点菜,喂点鸡,打发时光。时间长了,闲得无聊,我在初中毕业之后的暑假里认识了住在同一条街的“玫瑰”——荆玫,同街上的小混混们一起玩耍,慢慢地,我受不了太多的诱惑,开始受到那些狐朋狗友的坏影响。他们带我去KTV舞厅唱歌跳舞,吃喝玩乐,还去录像厅看投影,看那种黄片......” 说着说着,雪莉的眼眶又湿润了,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冒了出来,也许是她想起了过去的某些伤心事了吧? “完了吗?那后来呢?”
小黑急切地追问,期待着下文。
“别提了,兄弟!”雪莉揉了一下眼睛,转移了话题。“后来,我的爷爷因病去世了,过了没几年,我那还不到四十岁的叔叔又病死了,婶婶不得不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改了嫁,找了个台湾小老板的儿子结了婚。我那远嫁到新疆建设兵团的大姑生了个儿子,她不到五十岁就莫名其妙死了,不知道到底是病死还是被车撞死的。只是大姑爷尽管后来再婚了,然而还算有点良心,每年都寄回1200元生活费给奶奶,每个季度末尾汇款一次。但这么些年来,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大姑妈、大姑父和表哥,只收到大姑父寄来的书信和照片。”
小黑静静地听着。 蜜月本来应该是新婚燕尔的夫妻最具有浓情蜜意的美好时光,可是小黑跟雪莉所度过的蜜月却是别具一格,那是充满痛苦的甜蜜与充满甜蜜的苦涩交织在一起,虽有享受到的快乐,却也有精神上的折磨。 “我的奶奶太溺爱我了,太心疼我了。她从来舍不得打我,骂我一下。哪怕是我犯了错误,她也纵容包庇我。”
就在那个凄风苦雨降临的夜晚,小黑为了压抑欲望的烈火,来到露天水井旁边用铁桶打水进行了冷水浴。 当小黑冰凉的身躯钻入暖和的被窝里,贴近雪莉热乎乎的身子,他刚想要扑灭的欲火又缓缓地燃烧起来,像经过漫长的冬眠苏醒过来的青蛙又重新活跃起来。雪莉搂紧他的脖颈和腰。他抱着她的头好一阵热吻。 可是,小黑的手探到枕头底下的时候,触摸到了一条内裤。小黑把它抓出来,一看,明显是男人的旧内裤。小黑刚刚滚烫的心一下子又失落到了极点,仿佛掉进了冰窖,浑身颤栗不已。 “雪莉,这是什么?”
“哦,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雪莉把它拿过去,往垃圾桶里一扔,装作若无其事。
“快告诉我,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背着我干了什么?这东西怎么会弄到婚床上来的?”小黑越说越气愤,不由得红了脸。
“是我买来准备送给你穿的。”“你说谎,这玩意儿分明是旧的,是哪个混蛋穿过的?他跑到这床上来跟你撒野,是不是偷情的时候受到你妈的惊吓,丢在床上仓皇地逃走了,是不是这样?”
小黑的脑海里拂掠而过一幅她跟野男人偷欢的画面,恨得咬牙切齿。
雪莉坐在床上,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沉默了片刻,她才轻轻地启齿,吭声道:“这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枕头底下的被单下面怎么会塞着一条男人的内裤。原先我是一个女流子。”“你不要再强词夺理,不用再辩解了!”
小黑的音量逐渐提高,忧伤、愤怒的潮水在心海奔涌、狂涨。“你过去是什么?干过什么?我不管,但现在你嫁人了,是我的女人了,你为什么还要跟别的男人上床,还让我戴绿帽子?”
“原来我是一个女流氓。阿蒙,你别大声嚷嚷好不好?”
雪莉柔声细气,把小黑拉到她身旁坐下。“让人家听见了,会闹笑话的。我老实对你说,跟你相识相好之后,我就没有再跟任何异性朋友有过任何关系了。”
“真的吗?你真会撒谎。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就应当知道不要欺骗我的感情。你要知道,天下的男人谁能忍受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乱来呢?”
小黑仿佛看到有一只无形的手从黑夜里向他伸过来,触摸到了他忧愁、悲伤、孤独的心。他的鼻子不禁一酸,泪水渐渐地模糊了他的眼睛。
雪莉郑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开始意识到他对雪莉的爱,从一开始就是缺乏理智的,冲动的激情既会害了他自己,也可能会给对方带来伤害。 他开始有点感到后悔,真不该在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就完成这用沸水冲泡方便面一般速成的爱情。要在缺乏深厚的感情基础的平面上构建百年美好的婚姻大厦,简直是不敢想象的,是极其容易坍塌、毁掉的。 小黑的内心开始了剧烈的矛盾斗争,要闹离婚休妻子吗?这会让天下人耻的。刚刚结婚没几天就离婚,这婚姻岂不是形同儿戏了吗?再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自己不能先开口,不能不仁不义,何况又没有亲眼所见她同其他男人勾搭、来往。算了吧,想开点。 小黑望着雪莉哭笑不得、一脸冰冷、显得有些麻木的表情,心里感到内疚不安,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了,会不会损伤她的自尊心? “怎么,后悔啦?兄弟!”雪莉瞧也不瞧他一眼,“早就跟你说过,娶我会倒霉的!你走吧!咱俩分手好了,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就当被鬼迷心窍了,又被捉弄了一回。”
“对不起,雪莉!都是我不好,请原谅我不该瞎猜疑。不过,我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保证,不会再胡说八道的。”
小黑强忍着泪水,任凭热泪往肚里吞。但眼眶里的泪珠还是无法抑制,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雪莉帮他擦拭了一把眼泪,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安慰他道:“傻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男人流血不流泪。’你怎么这样轻易就掉眼泪了呢?看着你流泪,我好心痛。你放心,只要你不抛弃我,我永远都是属于你的;你要是对我厌烦了,不要我了,那等于往我的伤口上撒盐,相当于剜了我的心,要了我的命。”“我俩和好吧!今后也不再吵闹了。我的心胸是很开阔的。”
小黑拍了拍胸脯,破涕为笑了。
“行!”雪莉伸出尾指来,与他的手指拉了一下勾。“就这么约定,相安无事。”
他俩重新又卧躺在床上,一时提不起欢爱的兴趣,只好寻找共同的话题。为了用语言来准确地表达自己心中对雪莉的爱,小黑又拉开了话匣。 “雪莉,我想要改造你,拯救你,如果你有缺点,犯了错误,我不会想方设法帮助你改正。要是你落难了,我一定会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你。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掉落到海水里,不停地挣扎,我拼命地游到你身旁,把你救上岸。”
“后来呢?”
“后来,你晕过去了,我就扑到你身上,不停地呼唤你的名字,还不断地做人工呼吸。”
说着,小黑就真的压在雪梨身上,亲吻她的嘴唇。 “嘿嘿,你真会耍小聪明。”
雪莉天真地笑了,“阿蒙,我问你,你要马上真心实意地回答。”
“你讲吧!”
“我要是失业了,下岗了,没得饭吃了,日子怎么过呀?”
小黑不假思索地爽朗地答道:“只要我有一碗饭吃,就一定有你的一半。就算是讨吃,我也一定要跟你在一起。我工作一辈子,应该能够养家糊口,我就一定要养你一辈子。”
“好了,有你这三个‘一定’,我就心满意足了。”
雪莉笑了。
第二天傍晚,小黑从外面回来,提着一袋柑橘,回到了小屋。 他看见雪莉蹲着身子,猫着腰,在清点货物,显露出十分忧愁、倦怠的样子。小黑觉得好奇怪,便问道:“雪莉,你在干嘛呢?”雪莉见他回来了,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急切地说:“快来帮忙,帮我清点一下货柜货架上所有的东西,算一下总价。”
“这叫干什么来着?”
“盘仓,你懂吗?就是看我卖货的钱跟进货的钱能否平账。要是亏款很多,就麻烦了。”
“盘仓、平账、亏款”这三个词,对当时的小黑来说,是新鲜术语。他还弄不懂同经济工作打交道最基本的常识。他就按照雪莉的吩咐,拿着一支圆珠笔和一个小本子,一边进行清点,一边进行记录货价,再逐一核算总量。 天空中一层层的乌云堆积得越来越低,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突然停电了。昏暗的门市部显得更冷落了,惨淡经营的结果可想而知。 危机四伏,门可罗雀,门庭冷落鞍马稀……一些暗藏在脑海里的词句流纷纷地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小黑预感到不妙,第六感官告诉他,今后等待他的可能不是幸福,而是苦难。 小黑心烦意乱,沉默良久,盘算了一阵子,将天色暗淡了下来,便停住了枯燥乏味的算数的活儿,不耐烦地说: “雪莉,我对干这种活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太没味道了。”
“好吧,那该歇一歇了。”
雪莉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辛苦你了!”
“嗨——两公婆就别提‘辛苦’这两个字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能够同甘苦,共患难,同呼吸,共命运,那才叫真正的爱情。”
小黑兴奋地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细密的汗珠。“我想,咱俩要是风雨同舟,同舟共济,一起漂过生活的海洋,到老了,再来慢慢地回忆曾经生死与共、相依为命的日子,那该多够味呀!”
“小黑,我能不能有老人家做,还是个问题呢。等老了的时候,我们会在什么地方呢?说不定你我早已天各一方了。”
雪莉的脸蛋上又有了一层淡淡的迷雾,像云团雾海中升腾下凡的仙女,像山野中盛开的山茶花中最漂亮的那一朵鲜花。
小黑品味着古典文学语言里描绘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生丽质,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国色天姿,绝色佳人......”,这些陈词滥调用来形容自己喜爱的情侣似乎都还不够。他全身心坠入情网,陷落爱河之时,最能体会到“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内在意蕴。 他只觉得自己真心喜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成了自己生活中的全部。她比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重要,仿佛地球上所有其他的东西都纯属多余。雪莉具有之前樱子、阿莲身上所不具备的那种独特的魅力。 激情的烈火不断地在他的体内燃烧,煮沸了血管里不停涌动的血液,连骨髓里新生的鲜血奔流,汇同心脏和脉搏的每一次跳动,似乎都只为了一个字——那就是“爱”,都只为了一个人——自己的爱人。 小黑邀雪莉出去散步,到莲河边走走,散散心,吹吹风,看看山,坐坐船。她欣然应允,自个儿躲到屋子里,换上了一套新添置的得体的冬裙。 她拿了一个红橘子,从屋里走出来,长发盘起扎束在头上,一对蝴蝶展翅欲飞,左胸前一朵娇艳的荷花永不凋零,永不褪色,映现出鲜红的光彩。她在小黑面前旋转了一圈,裙摆像碧绿的荷叶那么摇曳多姿,整个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个芭蕾舞演员在出台演出一般,比起影视明星来似乎也毫不逊色。 小黑久久地凝视着雪莉,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全都化作了过眼云烟。她手里捏着他刚带回家的橘子,剥开后,递过来一半,塞到他手心里。小黑这才晃过神来,牵起她的手,动情地说: “雪莉,这蜜橘代表我的心。蜜月是甜蜜的,我俩一起分享快乐时光。我希望咱们今后的婚姻生活也应该是甜甜蜜蜜的,像这到手的蜜橘一样。”“别耍贫嘴了,先生。”
雪莉把一瓣橘子塞进小黑的嘴里,“我称呼你‘铁嘴’好了。只不过,不管怎么样,日子总得好好过才行。”
“对嘛,心态要乐观,这才是我的娘子嘛!就算天塌下来,也有男人先顶着,要想开一点。”
小黑吞咽下橘子,一下子把另一瓣橘子塞到雪莉嘴里。
“让我还情吧!我俩来个‘君子协定’——开心度过每一天,每天都做一点儿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正经事。这样才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也不愧对自己的良心。”雪莉面露难色,眉头紧锁,微微地低下了头,像在地面搜寻什么?两条小狗你追我赶地逗趣,从脚旁过蹿过。 “丁零丁零......”,邮递员樊燎原骑着绿色的自行车,按着车上的铃铛,从他俩身旁驶过,朝小黑奇怪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