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
金子旭双目圆睁,蹬着双腿往后退,意识到自己退后的举动,脸上有些羞恼。 这人不是被长乐公主堵在衡山书院里吗! “难怪每次堵不到你,原来是从这里逃的!”金子旭被小厮颤巍巍扶起,语气有些嘲讽。 他甩开小厮的手,抬起拳头朝男子的面门打去。 沈清婳冷眼旁观,以为会上演一出两男争斗的好戏,也能观察师父这位好友的本事,结果人家愣是不躲,就静静站在原地,就跟瞎子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金子旭自己也有些意外,不过手上却没留情,脸上的表情有些咬牙切齿。 “住手!” 拳头已经触碰到男子的面纱,结果被沈清婳紧紧握住手腕。 “你为何帮他?”金子旭手腕像是嵌入沼泽里,怎么拔也拔不出。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沈清婳。 “他是我……师叔。”沈清婳微蹙,对方是师父的友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他被人欺负。万一这人到师父面前告状,她有理也说不清。 “什么!” 不仅金子旭看她,连男子也斜着斗笠看她。 沈清婳放了他的手腕,侧身挡在男子身前。 “难怪你会坐我马车,难怪你力气那么大却连一把伞都握不住,原来都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金子旭不知想了什么,狠狠瞪着沈清婳,“小爷真是看错你了!” 他一甩衣袖,踉跄地朝外走,身后的小厮小心翼翼跟着。 沈清婳愣怔一会儿,怎么有一种与小孩吵架闹掰的错觉,说她处心积虑也没错,一开始就是来衡山书院找人的。遗憾地叹了口气,低头望着手里的九命丸,可惜没卖出去,一颗一千两银子呢。 “我不是你师叔。”
静默了半晌,男子忽然开口。 “我知道。”
沈清婳暗自翻了白眼,脚下轻快地走着。不那么说,哪里有理由救人。 “对方是靖王府世子。”
“哦,我现在知道了。”
沈清婳掩袖打了个哈欠,不知这人想说什么。
对方沉默下来,沈清婳将药丸小心收好,看他不说话了,仔细打量了男人一遍,“你就是玉先生吧?”男子斗笠斜了一下,似看她半晌,微微颔首。 “在下表字玉树。”
“方才来的时候,是坐金子旭的马车,如今得罪了人,马车是坐不成了,这事就拜托玉先生了。”
沈清婳没在意他的表字,一心想着回去的事。 “椭圆是什么?”
男子微微点头,突兀地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沈清婳本想捶一捶发酸的膝盖,听到他的话,挑眉看他。 “你一直跟着我?” “玉某看到那百鸟朝凤就明白了,自然要跟着。”玉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面纱挡着,沈清婳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玉先生觉得百鸟朝凤画得怎么样?” 沈清婳唇边微勾,既然是师父的好友,想来一定会夸赞一二。 “……粗鄙!” 玉先生沉默半晌,慢慢吐出两字。 沈清婳脸上的笑容一僵,瞪眼望着他。玉先生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目不斜视地坦然地走着。 “没眼光!” 嘴上这么说,沈清婳心底倒是对他认同了几分。真正的好友一般都喜欢没事损对方几句,就像她常常说晏宴是铁公鸡,私下也会喊他“小燕子”一样。 “清婳似乎不是懂画之人。”玉先生声音透着一丝讽意。
清婳?好像没人这么称呼她。 沈清婳是一个商人,当然不懂画。她前世今生多数时间精力都用在商道上。虽然洛凤卿有心教导,她也只学了些表面的礼仪规矩,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学得时候也总是用学医术混过去。 商贾之道,岐黄之术在古代不会被人看重,但这些却成了她的生存之本。 “懂不懂画不重要,重要的是作画的人。”玉先生淡淡地笑了一声,“玉某认为作画之人也许也不重要,即使画得再好,如果不是在意之人所作,想来也是不重要的。”
“这是自然。”
沈清婳停下脚步,蹲下身,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和一个椭圆。
玉先生低头望着,瞬间明白沈清婳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原来扁圆就是椭圆。不过,清婳似乎并非不通画技,你画的圆比一般画手都要标准。”“术业有专攻,我只会画一些实用的。”
沈清婳眼眸微闪,起身走快了几步。没想到对方那么细心,之前洞察到她的心思也是,不亏是教书育人的。
她前世学的就是设计,珠宝首饰,房屋建筑都可以设计雕刻。 如果洛凤卿闹脾气了,她就会雕刻一些现代的东西给他。这一招百试百灵,每次都能把人哄好。 衡山的主干道上挤满了人头,两人走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花花绿绿衣服蹭衣服的场景。 沈清婳蹙眉,她向来不喜这种人挤人,尤其都是陌生人,谁知道对方会不会从背后捅你一刀呢? 在九天城的十年里,时刻保持警惕已经刻在她的骨头里。 “玉先生,有没有其他路?”来时的大理石阶梯都已经堵住了,这明显是进退两难。如果让暗处保护她的人运轻功带他们,那场面应该像树上上蹿下跳的野猴子吧。 她可不想被人观望。 玉先生好像没看到人山人海的画面一样,淡定地摇头。 沈清婳有些认命,抱着油纸伞,倚靠在古树上,看样子有些江湖儿女的悠闲自得,与她一身世家小姐的装扮格格不入。 玉先生微微侧头,似乎在打量她。 看热闹的人都踮着脚,伸着头,死命地望着前方,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 “没想到长乐公主长得如此美貌!” “是啊,是啊,怎么君大公子还没出来?”
“这都三年了,都说烈女怕缠郎,要是我,早就动心了!” “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沈清婳听着这些看热闹的人议论,他们念叨“长乐公主”,她还觉得耳熟,一听“君大公子”,好家伙,吃瓜吃到自己未婚夫头上了。 什么才貌双全,敢情对方是君无恙这个男人。 倏地感觉有人在看她,一抬头,原来是玉先生。 沈清婳的婚事洛凤卿是一清二楚,玉先生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干笑两声,低声道:“未婚夫太优秀,总是被人觊觎,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洛神医说你不喜这门亲事。”
玉先生声音很轻,没有一丝情绪。
沈清婳讪笑,师父还真是什么都往外说。不过,她可是要延迟婚约的,一边说不喜人家,一边又厚脸皮不退婚,岂不是很奇怪。 “人家家世好,有才情,是个女子都喜欢!” 玉先生斗笠又斜了斜,似是再盯着她。 沈清婳轻咳一声,不想聊她喜不喜欢君无恙这种无厘头的话题,侧头看向书院门口,可惜人太多,她什么也看不清。 头顶忽然响起一道清明的鸣叫,沈清婳抬头仰望,一只通体翠色的青鸟在空中盘旋。 “马车来了。”玉先生突然开口,沈清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鸟来了,车就来了? 望着面前的人流,马车来了也没用,人又没法子下山。 “君大公子在翠竹林!” 人群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挤在台阶上看热闹的人像一窝马蜂瞬间拥入她方才出来的翠竹林里。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台阶上便空无一人。 沈清婳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一丝疑虑,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玉先生扫了扫身上微微褶皱的衣衫,率先抬脚朝山下走。 沈清婳看他步履从容的模样,嘴角微抽。 不过,总比困在山上要好。 此时,山顶上缓缓出现两个少女,一个温婉,一个俏丽,她们望着沈清婳两人下山的背影,俏丽少女疑惑出声,“你觉不觉得那男子的背影有些眼熟?” 温婉少女定定地望着男子修长的身影,攥紧手里的丝帕,没有多言。 两人一路沉默,望着山脚下中规中矩的马车,沈清婳挑挑眉。 普通教书先生的月钱有二两银子,衡山书院里先生的月钱有十两银子,看起来倒是很符合身份。 只是男女还是要避嫌的。 玉先生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道:“玉某会驾马车,清婳不必挂心。”
啧啧,比金子旭那小子上道。 沈清婳笑了一下,撩起裙子,利索地钻进马车。 玉先生不知是在看人,还是在看马车,静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抬脚坐在车夫的位置,扬鞭驾起马车,朝南驶去。 马车内,沈清婳脸上笑容渐渐收敛,一辆没有车夫的马车停在山脚下,没人安排鬼都不信。可,如果师父的好友真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那才奇怪吧。 望着案几上准备的几碟精致点心和茶水,沈清婳心里又意外了一下。 这玉先生真是一个贴心人啊! 她不喜甜食所以没碰点心,轻抿了一口清茶,竟然是师父常喝的露茶,看样子两人的关系真得很好。 沈清婳盯着车帘出神,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瞬。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蓦然停了下来。 沈清婳奇怪,这点路程可到不了枫山别院,她告诉过地方的,难不成对方跟自己一样是路痴? 想掀开车帘询问,却发现帘子被外面的人紧紧抓住,不让她掀。 对方这番有点儿强势的举动,让她有了好奇之心。 论力气,没人可以比得过沈清婳。 “刷”地一下,帘子被她扯开,男子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却没有挪开。 被他宽大的背脊挡着,沈清婳只能身子前倾,探了探头,望着左边黑匾上“顺天府”三字,又见大门前跪着后背绑着木刺被扒光的男男女女,其中还有一个头发散乱,脸肿得如猪头,还吊着两个金钗的妇人。 沈清婳满意一笑,“原来是她们啊。”
身前的男子似乎身体颤了一下,沈清婳这才发觉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几乎要前胸贴后背了,鼻尖还有男子身上幽幽的檀香味。 “清婳似乎认识这些人?”玉先生声音没有一丝异样,依旧清清冷冷的。 沈清婳朝后缩了缩,拉开与他的距离。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吃馄饨的时候,对方不开眼惹了我,自然要教训。”
玉先生微微握紧马鞭,没说什么。 “我是人贩子!” “我猪狗不如!” …… 沈清婳刚坐回去,喝了一口茶水,外面就响起男女的嚎叫,嘴角微微上扬,只觉得这茶水有点儿甜。 直到那痛苦狼嚎的男女被顺天府的衙役拖进府了,马车又开始重新行驶。 正当沈清婳会以为马车直接顺利到枫山书院时,街边女子的争吵引起沈清婳的注意,那声音熟悉地让她不能忽略。 那是——白芍的声音! “玉先生,停车!” 沈清婳匆匆下了马车,见白芍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点心铺子前,瞳孔顿时一缩。 白芍身前站着身穿华丽衣裙的少女,她一手掐着腰,一手高高扬起,白芍脸上的红掌印显然是被她所赐。 “住手!” 沈清婳高喝一声。 “啪”地一声,对面少女扬起脸,斜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因为沈清婳的喊声停手。 “这是你的婢女?” 少女嚣张一笑,看沈清婳的眼神里带着丝丝挑衅。 沈清婳不为所动,紧紧盯着白芍,听她呜咽了一声,似乎说不出话来。 “把人带过来。”
她的声音透着些冷意。
少女以为沈清婳这话是对她说的,惊讶了一下,随即像看傻子一般地望着沈清婳。 只是这眼神看到从房顶跳下来的黑影后,渐渐凝滞。 黑衣人闪身靠近,少女身旁的老妇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杀气,瞬间挡在少女身前,但对方没有打杀少女的想法,直接像领小鸡一般提着白芍的后脖领,来到沈清婳面前。 白芍呜咽了一下,黑衣人在她身上点了几下,看沈清婳没有再指示,便悄声退下。 “小姐——点心!” 白芍好不容易开口说了话,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祥记铺子,杏眼里透着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