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斜斜地挂在西方,东边的天际已经可以看到几颗明亮的星星。
夏季的风从北方吹过来,伴随炎热的风一起来的,还有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一群浑身洁白的飞鸟,拖着长长的美丽尾羽,鸣叫着向位于南方的群山深处飞去。平时总是姿态优雅的它们,今天却显得有些慌乱,那叫声也显得颇为不安。在它们那美丽身影的背后,遥远的地平面上升起了阵阵尘土,一条黑线出现在北方。 道路旁边有一片被绿色覆盖的丘陵,在丘陵顶部突兀地生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叶之中,一个全身都穿着绿色衣服的大汉手里举着一根单筒望远镜,正在仔细地观着那条黑线,他的眉头紧皱,脸色极其凝重。 等到在望远镜里已经能够分辨出那黑线是一群行军中的士兵,并且能够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的刀枪、身穿的铠甲、和所打的旗帜时,大汉长长吐了口气,从右边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小心地打开。 布包展开后,里面是一堆各种颜色的棉线,大汉拿出几根不同颜色的线,在每条线上分别打上不同数量的结。伸手又从左边怀里掏出一只头上戴着黑色套子的小鸟。他把几根棉线牢牢扎在小鸟纤细的腿上,然后摘掉小鸟的头套。小鸟甩了甩头,从大汉的手里扑棱一下飞起,绕树飞了一匝之后,便向着远处如黛的青山闪电一般飞去了。 大汉眼看鸟儿飞走,不再迟疑,利索地收拾好东西,从树上很快下来,转眼就在树林中消失不见。 太阳渐渐落下,远处的士兵们越来越近,也显得越来越多,最终这股大军选则了一处平整开阔的地方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腾起了更多的烟尘。 军营里的喧闹声一直持续到夜晚才渐渐消失,等一切都寂静下来之后,军营中央那一座最大的营帐四周突然弥漫起一团白雾,那白雾紧紧围绕着帐篷,片刻功夫雾气就把整座大帐都完全包裹在里面,可是浓雾却仅仅在大帐周围十几米的范围内弥漫,再远一点的地方却连一丝一毫的雾气都没有! 只是片刻的功夫,雾气又迅速由浓转淡,最终完全散去。 军营里始终静悄悄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 在被茂密的绿色植被覆盖着的群山深处,一座幽静的山谷里,顺着地势曲曲折折地流淌着一条小溪,小溪的旁边有一处非常平整的空地,空地上聚集着高高矮矮一百多人,全都围在一个用石头搭成的八角台子四周。 石台大约一米高,四方都有着台阶,上面能站下二三十人的样子,地面上用黑白两色宝石镶嵌出八卦的图形。在石台的八个角上都耸立着一根一人高的石柱,柱子顶端镶嵌着拳头大小五彩的宝石。每根石柱下都端坐着一个一身长裙的女子。这些女子有风华正茂的姑娘,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妪,全都背靠着石柱,面对石台中央。 石台中央空无一人,地面上有一个同样用宝石镶嵌出来的阴阳鱼图案。 整个平台上的宝石数量惊人,即便是一个国家,也很难一次性拿出如此多数量的宝石。可是在这里,在这时,没有人去关注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是我们可用的最后一批召唤师了!”高台下的人群中央,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是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中年美妇。她有着高挑的身材和动人的脸庞,只是她现在紧锁的眉头,从红唇里吐出的冰冷话语,还有那凝重的脸,让人无暇欣赏她的美丽。 一股压抑的气氛弥漫在台下的众人之间。 “也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美妇旁边,一个披挂着甲胄的男人说出的话语更是低沉。 男人的甲胄上罩着暗红色的大氅,没有戴头盔,满头满脸灰白的须发,显示出他的年纪已经不轻。两条同样灰白的浓眉下,是一双黑色的锐利大眼,眼角满都是深深的皱纹。 “我们的哨探是昨天黄昏前送来的消息。”
男人继续说道。 “按照郑国军队的行军速度,他们今天下午就能到达这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尝试的机会,时间不允许我们再犹豫了。”
“我明白。”
中年美妇无力地说道。 “只是前面两次召唤,得到的回应都是他……他根本就不存在!我……我……” 中年美妇浑身颤抖,嘴巴张合几下,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紧紧地握着双手,指甲扎破了她的手心,鲜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灰白头发的男人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把女人紧握的拳头掰开,用双手握住了。他看向女人的眼中满是温柔。 “曼曼!”
男人呼唤着她的小名。
“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父亲!”
女人紧闭双眼,眼泪沿着她美丽的脸庞流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女人好像从父亲的双手中获得了勇气一般,又睁开眼睛看向高台上端坐着的八道身影。 她的眼中满是痛苦。 “十五年前,我从师傅手中接过了灵霞派宗主的职务。这十五年间,各种风雨我都经受过了!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那些一直陪伴着我长大的同门,这些像亲人一样的同伴,会因为我的一道命令死在我的面前!从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一具干枯冰冷的尸体!她们付出了这么巨大的牺牲,可是结果呢?结果呢?!”
男人紧了紧她的手掌。 “曼曼,坚强一点!你可是宗主,大家都要依靠你呢。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垮了。”
中年美妇浑身一颤。她长长吸了一口气,重新挺直了腰身。 她的身体不再颤抖。 只是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凌厉! “父亲,如果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我们的牺牲是不是太大了?!我们已经付出了十六位法师的生命,她们本可以保护着公主一起逃出这里的!”
“不!”
男人放开了女儿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座石台。 “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源于虚无缥缈的传说,他真的存在!而且,这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男人的眼神中,充满了一往无前的信念!他摆了摆手,制止了女儿要说的话,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说,在我从国都赶到这里之前,对于那个传说还只是半信半疑的话,现在却已经信了九成了。”
“为什么?!”
中年美妇不可思议地问道,“我们前两次召唤明明没有任何进展,召唤的答复全都是那个人他根本就不!存!在!”
“是的,”男人看着他的女儿,“你知道那个预言的,还记得它是怎么说的吗?”
“我都能倒着背了!”
中年美妇叹气。
接着,她低声用吟唱一般的节奏背诵起来。 “他来自过去,他来自现在,他来自未来。”“他非常强大,他也非常弱小。”
“他带来了拯救,他也带来了毁灭。”
“他让我们获得了新生。”
随后她自嘲地一笑。 “就为了召唤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拯救者,我们白白付出了十六名法师的生命和上千年积累下来的宝石。而您却说,您的信心更足了?!”
“那是因为在皇宫中保存下来的那块最初的石碑上,关于这个预言还刻着一句话。”
男人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一句在被流传的预言中根本就没有的话。”
“还有一句?!”
女人惊讶地问,“什么话?为什么您以前没有告诉过我?”
“这句话~” 男人皱着眉,仿佛牙痛一样咂了一下嘴。 “原先我觉得这句话太令人匪夷所思,怕说出来太荒唐,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何况大家都在传颂的那个预言里也根本没有这一句。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压根就觉得这是一句笑话。但是现在,我觉得它应该是真的。”
“到底是什么话!”
中年美妇急切地问。
“好吧!”男人吐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叠起来的纸包,小心地展开。 那张被叠起来的厚纸一层一层展开,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张半人高的大纸。 男人把那张纸递给了他的女儿。 “你自己看吧。”
中年美妇接过了纸张,双手展开定睛看去。 这是一张从石碑上拓印下来的纸张,黑色的背景下,是一行行白色的茶杯大小的文字。女人不禁读出了声。 “他来自过去,他来自现在,他来自未来。”
“他来自这个世界,他也不来自这个世界。”
......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他来自这个世界,他也不来自这个世界?!”
女人震惊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这句话......这句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男人撇了撇嘴。 “这个神叨叨的预言里自相矛盾的地方还少吗?如果不是这个石碑都已经存在两千年了,我真觉得它就是个……” 男人突然住了嘴,心虚地瞟了一眼高台。 没有其他人听到他那冒犯的话。 男人嘘了一口气,接着对他的女儿说了下去。 “知道吗?自从我亲眼看到你前两次召唤失败,得到他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回应,我对这个预言的信心一下子强大了不少!这不就是那句缺失了的预言的后半句嘛!”
男人一手握拳,在掌心里一击,发出啪的一声大响,兴奋地说:“‘他不来自这个世界!’这下正好完美地对上了!”
“可是......” 中年美妇眼神闪烁不定,感到心里从未有过的慌乱。 “我们如何召唤出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的人?”
“我怎么知道?!”
男人瞪大双眼,很不负责任地说道。 “我又不是法师!这方面你们最懂。反正接下来你们把他,呃,把拯救者召唤出来,这句预言就全都能对上了。”
中年美妇满脸的哭笑不得。 “好了,父亲。”
她扬起手中的纸张,“你该不是怕我心理承受不住,故意做了这个来逗我开心吧。”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男人严肃地说道,“这个事情可不敢用来开玩笑!这是我们从皇宫撤离前,我就担心你会不信,特意跑去拓印下来的。公主一开始还不让我去,说我多此一举呢。”
“公主......唉!”
女人叹了口气。 “我们灵霞派被大周供养了两千年,我们也准备了两千年,就算是用整个灵霞派去追求一个美丽的泡沫也无所谓了!毕竟大周灭亡在即,现在已经到最后的时刻了。”
听到这句颓丧的话,男人立刻变了脸色。 “呸!别说什么灭亡啊最后时刻什么的,不吉利!”
男人立刻低头冲地上使劲吐了几口唾沫。 “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呸呸呸!”
中年美妇忍不住轻笑一声,但是愁容很快又爬上了她的脸。 “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发出一声轻叹。 “是生,还是死!是真,还是假!全都是这一次了!”
沉默片刻,美妇抬起头,大声喊道:“芃萱!”
“在!”
随着一声清脆的回答,人群中跑过来一个十七八岁,披着一头长发,眉目如画,身穿淡绿色长裙的苗条少女。她手中拿着一根半人多高,顶端嵌有绿色宝石的法杖,快步来到中年美妇身前,双手抱拳向她躬身行礼。 “见过云宗主!”
“嗯!”
灵霞派宗主云曼别看刚才在父亲面前柔弱无比,一副毫无心防的模样,在旁人之前却脸色一肃,一股前辈高人的威严气息立刻散发了开来。 “公主现在情况如何?”
“回云宗主话!”
叫做芃萱的姑娘又一欠身。 “公主已经好多了,不会耽误后续的行程。”
“嗯,很好!先帝将公主托付给我,我云曼无能,还要公主一路奔波,实在是我的罪过!真不知道将来到了九泉之下,该如何面对先帝!”
这句话一说出来,芃萱小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为难。 云曼看到芃萱的表情,叹一口气说道:“好了,你去告诉公主,时间马上就到正午,最后一次召唤即将开始。这次不论成败,我们都要立即动身。灵霞派山门从今天起就要放弃,公主也要开始做出发准备了。”
“是!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我们随时可以动身。”
云曼微微点头。 “嗯,公主不来观看召唤仪式吗?”
芃萱又一躬身,恭敬地说道。 “公主一早还是感到有些法力激荡,身体不适,她让我告诉宗主,应该是来不了了。”
“好吧,你去最后一次通知贵方所有人员,检查所有准备工作,我们必须在下午三点之前出发,否则就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处地方落脚。”
“明白!我这就再去检查一遍。芃萱告退。”
小姑娘又一拱手,退后几步,转身跑开。 又过了片刻,远处的一片建筑中有了一些动静。原来是几十个身着各种服饰的人簇拥着一顶青色轿子走过来,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轿子看起来普普通通,由四个身体孔武有力的卫士打扮的人抬着,四角各有一个彩衣少女,刚才离开的小姑娘芃萱也在其中。另有两位身穿盔甲的将领和一些仆役、宫女跟随。 云曼看着那桥子被抬到空地旁边,轻轻放下,连忙带着众人过去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都起来吧。”
轿子没有动,甚至轿帘都没有掀开,只有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来。 云曼上前问道:“听芃萱说公主身体仍有不适,我宗有善于调理法力的长老,不知道是否需要给公主看看?”
“一点小毛病,已经好多了。”
公主的声音委婉地拒绝,“这个时候就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了,正事要紧。召唤还有多久开始?”
“回公主殿下,还有大约两刻钟。”
守在日晷处的一个女官回答道。
众人看向位于石台旁边的日晷,太阳基本快要到达头顶,石头制成的日晷中央,是根一尺长的铁针。太阳把铁针的影子投到了日晷圆形的台面上,影子的落处,距离日晷的正下方已经很近了。 “快到正午了啊!”云曼低低地自语。 “很快,这个流传两千年的谜就会最终知晓答案了。”
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指甲扎在手心的伤口上,立刻传来一阵刺痛!但是云曼不仅没有松手,反倒把拳头握得更紧! “本宫来此只是旁观,一切由云宗主发号施令。”
公主从轿子里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声。众人见状也不敢说话,连喘气都不敢发出声音。于是虽然有着两百多人围着高台聚在一起,却很诡异地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仿佛他们都是一群石雕一般。 感觉好像是过了一整天那么久,终于云曼打破了这片死寂。 “兰儿,最后核查一遍物品。”
“是!”
身后一位侍女打扮的女子矮身行了个礼,然后走向石台。
她在石台四周的几个箱子边翻看了一遍。大声禀告:“禀宗主,龙血、凤血保存完好,阵法完整、一十二样压阵宝物齐备,一切完好。”“嗯”,云曼点了点头。兰儿便退了下去。 云曼走到了日晷旁边,盯着那将将压到了代表正午那根线的影子,挥了挥手。 “开始吧”。 本就很严肃的气氛更加压抑了,只见石台上的八名法师一挺身,齐刷刷地大袖一挥,口中开始吟唱起咒语。在咒语声中,四位赤膊大汉从人群中走上前,两人一组从两个箱子里抬出了两个洁白的罐子。看那罐子的大小几乎能装下一个小孩子,而罐身被阳光一照亮光闪闪,竟然是由白玉制成! 又有一男一女两位法师将箱子中众多的法器布置在石台上,两个罐子则被那四个大汉抬到了石台中央的阴阳鱼处。然后法师将手放在盖子上,口中念念有词,齐声大喝。 “开!”
碗口大的盖子应声而启,罐子中立刻冲出一黑一白两道气来,像两条蛇一般在空中缠绕到了一起。 赤膊大汉小心翼翼地端着罐子,将两只罐子中鲜红的血液分别倒在了阴阳鱼的两只眼睛上,血液分别覆盖了两只阴阳鱼,形成了两条血鱼,那血液高高地隆起,却诡异地没有溢出阴阳鱼的边界,两条血鱼也互不相融。 直到两个罐子里的血倒得一滴不剩之后,六个人快速地退下了石台。 吟诵咒语的声音仿佛更大了,一股风不知从何处发起,绕着石台开始转动。阴阳鱼上从龙凤之血中升起的黑白双气也快速转动起来,像是两条互相追逐的长蛇。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就像是太阳快速消失了一般。才几个呼吸的功夫,四周就黑得仿佛是最黑的黑夜。但是石台四周的八根石柱上,那八个拳头大的宝石随之闪耀出了五彩的光芒,将石台照得亮如白昼! 慢慢地,石台上用黑色宝石镶嵌的八卦阵型也亮了起来,那亮光仿佛给在石台上空旋转着的黑白二气带来了莫大的能量,在咒语声中,黑白二气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壮大,也旋转地越来越快,直到快得再也分不出黑色和白色,而是变成了一道粗壮的灰色圆环。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有云曼身边还有两个小姑娘背对着石台,拼命压制着心里的恐惧和好奇,死死盯着面前的一个沙漏。整个沙漏自从咒语开始就被翻转过来,里面的沙粒稳稳地向下倾泻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一粒沙子终于从中间的小孔落了下来。 “时间到!!”
两个小姑娘尖声叫喊了出来,由于紧张,她们的声调全都变得极其尖锐。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云曼瞳孔一缩,咬了咬牙,竭力控制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大声喝道: “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