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贪墨休思敛财还,义侠到处命生难。 更喜金锏明善恶,按辔同归马陵山。 且说徐韬失了应天城池,仅一人一马南逃,天色将晚,又被河水当住了去路。只看这河水,端的有名唤作沱河,但见: 天地茫茫,东流去不还;大河滚滚,鱼龙混一白。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鹰翔激浪烟涛起,风流雷动蛟鼍惊。人间弱水,真个是达摩难渡;地上忘川,瞧看那八仙怎过! 徐韬望了,不觉叹道:“平素尽心竭力,未尝有负国家,苍天何故闪我到此境。”说犹未了,望见河心隐约有船,定睛细看时,船上躺着两个稍公,脸上都盖着笠子。徐韬便叫:“兀那稍公,且把船来渡我过河则个。”
两个稍公起身问道:“你是甚人,这般寒冷日子,却此时到这里来。”
徐韬道:“我乃应天府的军官,因被马陵泊的强人夺占了城池,逃命至此,还望稍公见怜。”
两个稍公听后,相视一笑,又道:“你却来得不巧,我兄弟二人正要将船傍岸,明日再做买卖。你若想过河时,须多与我二人些银子。”
徐韬只得道:“银子尽有,且来渡我。”
二人便道:“来哩!”
把船放拢到岸边,道:“大人我这船小,马载不得。”
徐韬道:“不打紧,只恐误了时日,且先送我过河。”
稍公看了看徐韬腰间金装双锏,眉头一皱,与他伴当递个眼色,便请徐韬上船,把橹一摇,离了岸。
徐韬坐上船,望着应天府方向,但见黑烟浓浓而已。须臾到了江心,忽听两个稍公笑道:“我二人正欲上马陵泊入伙,只愁没个进身之道,徐总管来此,这个机会是天与我兄弟。”徐韬大惊,待要动身,早被一白面稍公拦腰抱住拥下水去。船上的稍公拿了绳索,亦跳下水去接应。二人就水里把徐韬绑了,复上船傍岸,将徐韬驮在马上,二人牵了,再回来路。徐韬在水中使尽了气力,只在马上骂不绝口。
应天府府衙内,众人早将朱然并辛佳伦、马玥、张玉一、许欣敏等人放出,又捉拿了林悬河、许滇与杨志豪,都绑在柱子上。早有许滇妻王氏,因与许滇二人共行不义,见马陵军入城时,恐吃拿去受罪,已先屋中自尽了。陈明远看那辛佳伦时,亦是个悍勇英雄,有诗赞道: 淮阳军里英雄士,武艺精熟四海闻。 胸中既藏拖地胆,腹内更怀命世能。 凤嘴刀横三秋水,追风马荡五湖尘。 擎天一龙归草莽,煞星数丛辛佳伦。 陈明远又传令将林悬河、许滇、杨志豪三人,押至市曹,教众百姓一人一刀剐了,以平民怨,又将三人家私,一半充作公用,一半给散百姓。此令一下,端的满城称颂,皆道义巨子仁义,名不虚传。明远正待将三贼剐死,便割首级悬城示众,忽有小喽啰来报,两个稍公押着徐韬前来投奔。明远喜出意外,急教请入。那两个稍公望着陈明远便拜,各诉生平。明远方知二人乃是冲波白练张航、踏浪飞花缪宇飞,都是当地土人,打鱼、渡人为生,只因知府无道,纵容妖道害人,欲杀脏官往山寨入伙,却是无人引荐,又没进身之道,因此迟迟未来投顺。有诗赞张航道: 独舟破浪衬影狂,孤湖寒月映刀光。 激闯海川银鱼跃,冲波白练为张航。 亦有诗赞缪宇飞道: 沱河岸上渔歌催,箬笠蓑衣渌水归。 履泊如平浪花绽,踏海无惧缪宇飞。 陈明远听罢,料想二人本事了得,又有义气,扶起二人道:“既欲上山,何须有人引荐,二位兄弟快快请起,为兄这便在功劳簿上记你二人为头功。”二人拜谢而退。陈明远又转身去为徐韬解开绳索,取过干净袍袄为徐韬披上,徐韬道:“汝休使梁山泊贼首的伎俩,我徐韬岂是贪生怕死之徒!”
辛佳伦道:“哥哥,这厮好生无礼,前番小弟便是为此贼所算。”
钱仓政亦道:“这厮助纣为虐,不知悔改,哥哥何必留他,不若交与俺去做了醒酒汤!”
陈明远将二人喝退,沈冉、朱珂令、袁梓鹏又一同来劝,沈冉拜道:“兄弟,此次出兵原是为还百姓一个公道。你也见得,这妖道买通官府,勾结奸人,陷害忠良,应天百姓亦深受其害,无以为生。似杨志豪这等赃官,许滇这等昧心狂徒,世间不知有多少,似此的,如何能还百姓一个清平世道?”
朱、袁二人亦道:“总管,我二人已降了马陵泊,且南京已克,知府已死,朝廷知了,定归罪于你。总管也是深明大义之人,在明远大哥手下聚义,共伐无道,岂不胜过做那朝廷的鹰犬百倍?”
徐韬思虑再三,叹道:“也罢,我本非贪图名利之辈,纵离了此处,那贺太平、盖天锡必不恕我罪过,便是往别处借得人马,又何忍与你等为敌?”
便拜陈明远道:“愿留哥哥帐下,为山寨出力!”
陈明远大喜,扶徐韬入座,又有马军大将路新宇道:“徐总管,你锏法虽熟,却仍有不足之处。”
徐韬道:“愿请将军赐教。”
路新宇又道:“你只知撒手锏,却不知还有杀手锏。吾师曾有言,所谓撒手锏,便是你阵上使的那般,而杀手锏却要你枪锏相辅,枪架锏打,取敌性命,此便为杀手锏。”
徐韬道:“谨受教。”
陈明远又教马玥三女入账,好言抚慰,教三人自往娄小雨处听用,随即大设筵宴,犒赏马、步二军。娄小雨只恐扰动百姓,就令大小头目并众喽啰各在寨中吃酒,不许打扰百姓,不许偷盗钱财、奸淫 妇女,违令者斩。
次日天明,众头领将三贼首级号令了,正欲回山,有谢德伟帐下喽啰来报:“朱然头领昨夜吃醉了酒,抢了城中郭老汉的女儿,打伤了老汉,奸宿其女。今早郭老汉来哭告,咸纬广头领已带人把朱头领捉了,现在帐外。”陈明远大惊,半晌无语,待回过神来,众头领已解朱然入来,只看那朱然被反剪双手,上身赤条条的跪在厅外。陈明远怒道:“你这厮,昨日军师已传令,你怎敢违背军令!”
朱然忙磕头道:“哥哥,小弟已知罪,还望哥哥饶恕。”
陈明远以手指道:“我若饶你,教百姓如何看我马陵泊!众家兄弟若见我轻饶你,以后都不服我将令,却待怎生!”
李杰、徐宝求情道:“且看他为山寨尽力份上,将功补过,日后再犯不饶。”
又有娄小雨道:“哥哥不可饶他,实不相瞒,往日在山上,这厮多曾吃醉了酒,便把言语去调戏艺潼与雅宁,只碍着马军路头领管军甚严,多为训斥,路头领亦念在是自家兄弟的面上便不曾与季姐说。这厮今日又犯,其情难悯,其罪难饶,合该明正典刑,以正军法!”
陈明远听罢,回身长叹。娄小雨就令推出去斩首,朱然大叫道:“娄小雨!我与你有何冤仇,反倒参我一本?”
又道:“陈明远,你不能杀我!”
陈明远闻说大怒,双目圆睁道:“我如何不能杀你?”
朱然便道:“想俺上山,较你更早,往日出兵,未曾落后。你陈明远有难时,我亦曾下山舍命去救,今得破应天府也该有俺一份功劳,你如何只为几个妇人,便杀得我!”
陈明远怒道:“我本不愿杀你,争奈军令如山,不好徇私。不想你这厮贪生怕死,全无好汉胸襟,今日不杀你,如何服众!左右与我推出这厮,速速斩讫报来!”
少时,朱然一颗血淋的首级便呈上,陈明远放声大哭,娄小雨叹道:“上山那日我便与季姐道,此人不能不防,只不愿绝了贤路,怎想还是有了今日下场。”
众头领皆感叹。陈明远道:“非是我要残害手足,我马陵泊乃是替天行道的好汉,既军令已出,众兄弟当自律,不可违反,万不可如林悬河、许滇、杨志豪这般凶暴害民。”
众头领皆道:“哥哥所言甚是,我等牢记在心。”
娄小雨就令军士将朱然首级挂出号令半日,再与尸身合葬在城外,又教许欣敏好生安抚郭老汉与他女儿,多散与钱粮。有诗为证:
好色岂尽英雄徒,贪欢败义韬枉读。 胸中龙泉何处见,到死还欲求苟图。 再说陈明远弃城回山,沿途官军望风而走,众头领至马陵泊下,已是次年正月上旬。路新宇、沈冉、朱成、徐韬四将保着陈明远先到西山酒店,与水军头领刘涛、陈星约齐船只,便要上山,只见水幽兰何雅宁差人禀道:“山寨上有远客来,称是路头领的师兄,已在山上盘桓数日。”路新宇听罢,又惊又喜,谓陈明远道:“大哥,此人不是别人,便是我那同门师兄庄浩。他手段高强,毋论马步水下,皆是好本领,自玉麒麟卢俊义之后,他武艺可称天下无对。我早想取他上山聚义,只是无由请来,今幸他自来,只此良机,大哥休要错过。”
陈明远笑道:“如此猛将,愚兄自当尽力招揽,这何消说。”
沈冉亦道:“早闻朝廷中鲁国公陈希真麾下曾有个女将高梁氏,武艺绝高,罕有人及,曾以一人之力招架林冲、鲁智深、武松三筹好汉,便是我等这般武艺,想来也经不得如此战法。今若得令师兄上山,堪与匹敌。”
众人遂整点军马上山,田雅珠、季晓宇等在寨中留守的一众头领早已摆好宴席,一则为陈明远与众得胜头领庆功,二则为庄浩及新入伙的头领接风。众人入席,各叙寒温。众人看路新宇那师兄,果然威风凛凛,仪表不凡,但见:
须如铁线,耳白过面,身高七尺势如虹;浓眉阔目,膀大腰圆,心血一腔沸似腾。广拜豪英,人间正气云泰山;汇聚英雄,地上壮杰赴马陵。沙场破敌千军惧,英雄驰名万姓传,龙吞虎吻中贵相,乾坤宇宙任鹰扬。东岳镇恶群魔照,雄浑好汉是庄浩。 原来这庄浩祖贯西京河南府人,乃是恒山门下首徒,尽得胡百元的真传。庄浩谓路新宇道:“师弟,那日你忤逆师尊,往东京去劫法场,师父与众师兄弟都忧你的苦,后见海捕文书,都盼你早回师门。不想前时又见你书信,师父知你在马陵泊落草,好生纳闷,今番教我前来,带你同回恒山。”路新宇道:“累师父与众师兄弟忧心,弟惭愧无及,然弟既允留马陵泊听用,还恒山一事,望师兄休提。今朝廷无道,内有贺太平、盖天锡纵容贪官,百姓不宁;外有云陈兴兵燕云,开罪邻国。此正是英雄用武之际,师父年事将高,众师兄弟本领未成,且不提,似师兄这般好武艺,就此隐居山林埋没蒿草,岂不可惜?今幸马陵泊兵强马壮,明远哥哥誉满江湖,若师兄肯听弟一言,留此与弟一同聚义,一则马陵泊更添上将,二则师兄亦得展骥足,岂不美哉?”
陈明远亦道:“庄浩兄弟,你师弟既如此说了,就留下入伙罢了。”
庄浩摇头道:“陈头领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若上山,比及恩师年事已高,众师兄弟又年少不能理事,非止师父不肯,庄某亦不敢应允。然师弟既留此地,若山寨日后有事,有须用着在下之处,尽可发书告知,我必出手相帮!”
陈明远与路新宇见他如此说,娄小雨又摇头不语,只得作罢。
庄浩又唤过一人,谓众头领道:“此人姓和名盛,贵阳监人氏,因他弟媳与人私通,欲害其弟,被他酒后杀之,家中不容,便在徐州卧牛山下剪径。前些日子遇着我从那里经过,吃我杀败,我见他有些本事,性情忠直,未肯告饶乞活,便饶留他性命。他闻我欲往马陵泊,便央求一同前往,与我做个伴当。”和盛跪禀道:“久闻马陵泊与义巨子大名,愿留贵寨中为众位哥哥鞍前马后效力,若有用得着俺时,必万死不辞!”
陈明远道:“贤弟不必如此,只管安心留下,以后便是自家兄弟。”
和盛拜谢过。庄浩见事已完备,便要辞别众人,众头领苦留不住,只得由他回师门去了。
且说庄浩辞别陈明远众人,一路风餐露宿,数日之中,逶迤赶到北京大名府沙麓山地界。庄浩一马方至山下,只听林内一声响,现出四个骑马来,次后不知多少从者四面八方涌来,将庄浩团团围住。庄浩见来者不善,掿定手中那条杆白亮银枪,只待厮杀。若不是庄浩从这沙麓山下经过,有分教: 大名府中,恶贼引颈试龙剑;沙麓山上,豪杰交心拜岳盟。 直使: 鸳鸯谱又点良缘佳话,桃园誓还添英雄名声。 不知庄浩能否敌得过那四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