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臻臻转念一想,也对。饶是空离再神通广大,在宫中的眼线再多,这种四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又岂是那么容易打探到的。见他眼底一抹异色闪过,姬臻臻不禁撇撇小嘴儿,也不知空离的那八百个心眼子又在暗搓搓地想什么。“难怪了。”
空离忽地道了句。“难怪什么?”
姬臻臻陡然间凑近了空离,一张白嫩嫩的小圆脸怼在他面前。空离眸子一转,对上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异色仿若错觉,语气平淡地解释道:“难怪当初贤妃对宣王这个儿子亲近不起来,还动辄打骂,若非有她的态度在前,年幼的宣王怎么可能因下人的玩忽职守而发生意外,瘸了一条腿。宣王腿瘸之后,日子雪上加霜。不过,祸兮福所倚,这缺陷却让宣王从夺嫡之争中逃过一劫。皇室最重脸面,留着一个没有危险的瘸腿王爷,时不时彰显一下自己的仁慈大度,何乐而不为。”
说到后面,空离的语气如往常一般清淡,但不难听出其中的讥讽之意。“离郎,你真厉害,连四十多年前的事情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姬臻臻一脸佩服地道。空离看她片刻,一时也弄不清她是下意识这么说的,还是话中有话。“此事并非什么秘密,有心打探便能知道。”
姬臻臻非常敷衍地哦哦两声。空离默然。罢了,让姬臻臻一点点知道他的真实嘴脸和暗中势力,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姬臻臻话音一转,“要我看,这贤妃狠毒就算了还蠢笨如猪。虽说那不是她亲生的皇子,但却是她的依仗,她不好好栽培就罢了,还如此嫌恶,是生怕宣王太亲近她?也不知宣王腿瘸之后,贤妃有没有后悔过。”
姬臻臻隐约明白贤妃这么做的原因,当初舒绫虽是她一手推到先皇面前的,但贤妃极其善妒,而舒绫可以说是当着她的面承宠,当着她的面与先皇卿卿我我,更何况先皇还在她面前数次袒护这个她眼中的低贱宫婢,无异于狠狠打了她的脸。贤妃出身名门,自诩清高,却替一个卑贱婢女养儿子,她即便知道不该,却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憎恶之情。空离道:“后悔自然是有的,谁会喜欢一个身有残缺的儿子?何况皇室亲情更为凉薄,嘉康帝最不缺的便是儿子。”
两人讨论着这皇家秘辛,态度随意,仿佛跟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一般。一旁的舒绫都看愣了。是她死太久外面变天了么?怎么这一个个的提到皇室都是如此厌恶不屑的态度。她那个时候,宫里头的婢女太监们最是忌讳提到皇家,因为这是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事情。“你今日告诉我这个秘密,是想我帮你做什么?”
姬臻臻目光落回发奴身上。舒绫沉默许久,才支吾地道了句:“听说那孩子还活着。”
她死时带着不甘和怨恨死去,死后化为发奴,却无法离开身死之地,便是有再多怨愤也无处可泄,后来仇人化为枯骨,怨愤不散,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可收敛自如,她慢慢变得沉静下来,日子长了难免觉得鬼生无趣。直到她无意间得知贤妃膝下的皇子便是如今的宣王,还活得好好的,她才生出了那么一点儿盼头。她想见一见这个自己刚生下就被人抢走的孩子。姬臻臻听完她的诉求,神情微妙,欲言又止。先前没有仔细捋关系,如今想来,舒绫才是宣王的生母,宣王的独子是她机缘巧合之下结识并称呼一声丛云兄长的胤丛云,而今朋友的亲祖母居然成了她的鬼侍?不过姬臻臻见过太多生前死后的错综复杂关系,只微妙片刻便淡然了。“宣王如今年岁一大把,你确定想见他?”
姬臻臻道。生离死别时,对方还是个刚生下的小婴孩,如今再见面却是个中年老人了。呃,要对着一个中年老人缅怀过去么?姬臻臻理解舒绫提出这个请求的初衷,但即便母子连心,中间几十年没有分毫交集,她没有看着对方一点点长大,没有宣王幼时的任何记忆,一见面却已是对方老去的样子,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舒绫垂头,低声道:“我不想他知道我的存在,所以我不同他见面,只远远地看一眼便好。”
姬臻臻颔首,“此事不算难办,我先带你见一见你的大孙子,然后让你的大孙子把你带到你儿子面前,到时候只有你看得到对方,对方却看不到你,这样你可以近距离看个够,如此安排可好?”
舒绫听到这话却是陡然呆滞,“见……大孙子?”
发奴柔顺披在身上的秀发突然无风飞舞,似在雀跃激动。姬臻臻诧异道:“你既知宣王,难道不知宣王府中的其他人员?”
舒绫乌发凌乱狂舞,语无伦次地道:“我、我知道,但听说他身子骨不好,我这样……我都死了,我现在这样,不能见他会伤害到他……”虽然她死后变成发奴,只能在花圃附近活动,但毕竟这么多年了,有心打探的话什么打探不到?她当然知道宣王有个儿子,但据说那孩子自小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都是个奇迹。“有我在,岂会让你伤到她,你只说想不想见?”
舒绫听到这话,欣喜不已,“多谢主人,我想见他们。”
血脉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哪怕她死了多年,可一想到即将见到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子孙,她便无法自控地想起当初十月怀胎的那段岁月,一张鬼脸不自觉地就温柔了下来。她曾被困在深宫,即便想远远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都是奢望,但现在,她不仅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儿孙,还能面对面地看他们。她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