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的祠堂寂静冷清,暖暖的太阳洒在祠堂门前上,一道门槛隔住了里面的阴冷。真希无聊地坐在门墩上,手上把玩着从墙角拔来的一把野草,心里无比惆怅,天上的白云一朵朵,飘逸自在随着风去流浪,可她活了两世,却失去了自由。前世她的愿望是在二十岁前能争取参加奥运比赛,十六岁的她已经拿取了国内多次跳水冠军,两次亚洲跳水冠亚军,奥运,是她最大的梦想。可是一次训练中,她在空中做着翻转旋体动作,突然胸口一痛一窒息,尔后她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就成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儿。怔怔陷入回想的她,完全没察觉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她。风过,扫起地上一片落叶,真希的视线随一片落叶飘摇而动,蓦地看见高墙上坐着个男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双手握紧了拳头,警惕地道:“你是谁?”
男子转过脸来,露出一个柔美妖娆的笑,轻轻跃下地面,优雅地向她踱步而来。真希睁大了眼睛,这个是男人吗?一身大红锦袍内紧外松,琥珀簪发,长发在身后随风飘起丝丝缕缕,他身形高大修长,一张脸蛋堪比女子,肌肤胜雪,尤其一双凤眸,盈盈流转,似笑含情,耀眼艳美令人移不开视线,这冷寂的祠堂院子瞬间感觉更加黯淡无光。叶真希愣怔了一下,脑海慢慢浮现两张俊美异常各有千秋的脸孔,忙暗里做个深呼吸,警惕地道:“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亮停下脚步,上下将她细量一遍,轻笑道:“听说你及笄了,怎么还像个小妹妹,发育不全的样子?”
叶真希冷下脸来,又是一名不知好歹的浮世男。“你要是无聊,就去花街柳巷,这里是祠堂,不容许无聊人士胡言乱语。”
“呵呵——我很好奇,你怎么一个人在祠堂发呆?”
颜亮走上台阶,眸光往祠堂内扫了一眼。“这好像不关你事。”
叶真希重新在门墩上坐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来人长得很养眼,正好给这陈旧的院子增加点色彩。颜亮瞥眼另一个门墩,没有尘埃,也走过去坐下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叶县令把你关在这儿,不会是为了避风头吧?”
“你想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叶真希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却又好像是话中有话。美丽多情的凤眸停留在少女身上,那张小脸娇白清秀,眉目如画般漂亮,个儿不矮,四肢修长,瞧着还稚嫩得很,没有女性的妩媚风情展现,却另有一种独特的清明气韵,少女般的清新明朗不失秀雅。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忽然唇角飞扬,甚至轻笑一声出来。真希侧眸瞟他一眼,撇了撇嘴,这人能翻上那么高的墙头,身手必定不赖,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这里?自己每次都是男装去坎子巷,也没发现被跟踪过,实在想不出对方翻下墙头的目的为何,不禁无聊地想,或许对方是真的因为无聊,所以没事儿去翻翻墙头,偷窥一下别人家的生活常态。“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呆着挺无聊,我抽空过来和你聊聊。”
颜亮靠在门墙上,长长的双腿伸开去,姿态慵懒不失优雅。“听说京兆尹在缉捕两名女犯,说是这两名女犯混迹昙京城,欺诈勒索还重伤了重要人士。”
叶真希心中突地一跳,无缘无故翻墙头来跟她说这些,难道这人是京兆尹派出的暗探?她被罚跪祠堂不得出门,并不知外面满城都是她和真璐及莲心的通缉画像。若她知道,定然不会这么想了。“这八卦消息一点都不好听。”
她无聊地掰着那把野草,丝毫不见紧张和不自然,把叶子和根茎一点点地折碎丢落地面。敢情这小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变成公众名人,颜亮挑挑眉,又继续道:“我看你很面熟,跟外面通缉的画像上的女子很像……”“什么通缉的画像?”
叶真希忙问道,不其然流露一丝吃惊不安。颜亮道:“就是在昙京城行欺诈勒索又重伤重要人士,其中的一个女子。我怎么越看你越像那画上的女子?莫非你就是她本人?”
叶真希心中慌了慌,转过头平静声音道:“八卦我听完了,你可以走了。”
“这事情如今闹得是满城风雨,不仅文定县,其他九县都张贴了女子画像通缉令,昙京城里也张贴了不少。听说京兆尹此次非常重视这个案件,誓要捉拿归案,为民除害,保天子脚下一方净土。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我还听说,那名重伤人士,据传就是京兆尹的令公子……”叶真希听不下去了,小心肝突突地狂跳,到处张贴她的画像通缉,事态可严重了,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什么名人啊,何况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去出名。不行,今晚天一黑,她得设法出去,把那些画像都给撕了。再一想,不妥,既然其他县都张贴了,如果单单撕了文定县的,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从来没碰过这样的事,真希心里真有点儿怕了,以前也曾听说官大压人,可她的生活真是太简单了,前世是跳水训练,换了一世,又是在偏僻宁静的蓬安山生活,可说是与世隔绝,丝毫不知世道真正的复杂险恶和水深。她张了张嘴,沉默了。她的细微变化落入颜亮眼里,不禁浮上一丝笑意,小丫头其实蛮可爱的,竟然没现出丝毫的惧怕恐慌,且不说内心是否真的不怕,光是这份镇定就值得赞扬。不过闹了这么一出风波,让她长点教训和见识也好,好友的身边,需要的可不能只是一个绣花枕头好看而已。若说上一次去观相,颜亮是抱着好玩好奇的心态,这次见到真人接触,他的想法有了改变,这小丫头年纪尚小,身子骨纤瘦尚未长开,却和他所接触的那些千金小姐不太一样,在她身上,展现出一种令人眼亮的清朗和淡定,那双泓泉一般的眼睛,笑时如暖茶充满亲切可爱,不笑时又冷冽如泉,隐隐闪着慧黠的光芒。这样的女子,或许能够稳稳站在好友身边,互相扶持,共进退……不过,他仍留了一份逗趣心,故意叹口气道:“这三名女子着实胆大妄为,京兆尹的儿子都敢重伤,一旦被捉拿归案,恐怕不是坐牢那么简单,或许还会牵连家人无辜。”
“重伤?怎样才算是重伤?”
叶真希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颜亮道:“全身是伤,伤到筋骨,不能走路说不了话,甚至奄奄一息。这些都属于重伤。”
叶真希嗤笑道:“我也听说当今京兆尹似乎名声不是很好,古人云:子不教,父之过。说不定是他儿子色胆包天惹了对方,才招致被痛打一顿。”
“咦?你被罚跪祠堂,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颜亮惊讶地问道。叶真希斜睨他一眼,这妖娆的家伙,想套她话可没那么容易。“听府里说的。”
颜亮站起来,拍拍身后,走到她跟前妖娆地笑:“秋天的螃蟹最是肥美,我请你去海吃一顿螃蟹,赏个脸?”
螃蟹?她当然喜欢吃了,可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一听好吃的就乖乖跟着走,“说吧,请我吃秋蟹,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就是请你吃秋蟹。怎么?莫非我长得很不可靠?”
颜亮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一双凤眸水汪汪地十分迷人。叶真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又不是花痴女,犯得着冲她放电么?不过根据她的麻衣神相来看,此男对自己无恶意,一个小小县令家不受宠的女儿,也实在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你等一下。”
叶真希走到院门口,打开往外看了看,没人行走。现在这个时辰开溜,她怕还没吃上螃蟹就被叶夫人发现。柳眉一皱,计上心来,她关好院门返回,对美男道:“半个时辰后夫人会过来看我,发现我不在怎么办?”
颜亮瞥眼她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
叶真希笑眯眯道:“那也要看是什么情况下该胆子大。我有个法子,既然你那么有诚意请我吃秋蟹,不如你回去拿来这里,再带上一瓶果子酒,我这里空气特别清新,环境又好,吃剩的垃圾我负责收拾,如何啊?”
小丫头的算盘踢得精,很会享受么。颜亮身为振丰书局少当家,但一向不和女人计较,也从不摆架子,况且是他主动邀请的,当下丢下句“没问题,等我。”
就翻墙头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叶夫人果然过来了,见女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口中轻念着经文,又是欣慰又是怜惜,也不惊动女儿,让甘竹把洗净装在小盘的葡萄轻轻放在门墩上,转身悄悄地走了。真希其实是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就躲进祠堂,确定是往里面走,就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思过罢了,听得关门的声音,她马上转身跑到祠堂门口,看见那一盘紫亮的葡萄,灿烂一笑。跪祠堂的日子也不赖么,每天叶夫人会过来看她一两次,因为要操持内务,基本看望的时间都固定了,除此外就是佩兰和徐妈妈来看她了。至于其他人,包括真璐,她跪三天祠堂,从没见出现过。不过,不来才好,她也不想见他们。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墙头上一道身影一飞而落,颜亮果然提着一个大油纸包和一瓶果子酒来了。叶真希拎起一串葡萄朝他晃晃,笑得眉眼弯弯,“你果然讲诚信,我请你吃葡萄。”
颜亮也乐了,没见过跪祠堂跪得这么开心的,还有时令水果提供。“放哪里?”
他也举起油纸包晃晃,真希不假思索地一指祠堂内的案几,调皮地道:“放那儿。让叶家祖宗看得见,吃不着,馋死他们。”
颜亮不由了眼一笑,这小丫头配他好友,一定会生活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