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洽回到安渡已是半夜。
听到贺传栋的话,他披着一身夜露,又紧赶慢赶地打马去了玉堂春。 冯蕴没有睡,一盏孤灯燃在面前,她静坐而候。 看她衣不解带地枯等,贺洽有些意外,连忙行礼。 “女郎久等了……” 冯蕴道:“贺君客气了。你该差个人来传我,我过府来见你便是,怎可劳驾你亲自跑一趟?”贺洽摆摆手,叹口气坐下来。 冯蕴看着他的脸色,赶紧让小满上茶。 “贺君如此焦急,可是信州有什么消息?”
贺洽苦笑一声。 无须多说,他也知道冯蕴找他的意图。 以前收冯蕴的“礼”,是答应过要传达给她的。 可…… 贺洽迟疑一下,再次叹声。 “不瞒女郎,我今日去万宁,便是与窦兄商议,眼下的对策。”
万宁郡和安渡郡,都留有北雍军的驻军,维持日常政令,目前淮水湾大营也有裴獗的兵马留守,以做后援。 “大将军奇袭并州,本是一步好棋,岂料,虎贲和龙骥军,无视大将军令,以粮草不足为由,迟迟不肯发兵来援……” 大将军领晋国兵马,虎贲和龙骥两军虽然不是裴獗的直系,但也要听大将军军令行事。 这个节骨眼上,两军故意拖延,无疑是将北雍军推入火坑。 这是贺洽怎么都想不通的事情。 “我和老窦猜想,会不会是朝中有人作怪?”
又道:“可我们猜来猜去,也想不出是何人如此大胆……” 贺洽常年在军中,对朝中的事情并不知情,在他的眼里,大将军有从龙之功,对李家来说,那是莫大的恩情,丞相李宗训是万万不会从中作梗的。 “那便是虎贲和龙骥的领兵有了异心?可不听大将军令,朝廷是要治罪的!何况得罪将军,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冯蕴来前,并不知道形势这么严峻。 她从金戈嘴里听来的,包括前世的经验,只知眼下北雍军大营里的三位将军,和萧呈勾结,有可能会背刺裴獗,没有想到李宗训的动作会这么快。 前世李宗训对裴獗是千般万般地示好,甚至不顾女儿名声,那般笼络…… 这些变化,难道是因为她的改变带来的? 冯蕴迟疑着问:“你们可有想出对策?”
贺洽捋须而叹,道:“我和老窦必将死守安渡和万宁,以使将军背后坚实,不会腹背受敌……” 冯蕴点头,“如此正好。”
又问贺洽一句:“将军可有消息传来?”
贺洽摇摇头:“正因没有,我心下才会慌乱。”
说到这里,他突然撩起眼帘,安抚冯蕴道:“女郎不必害怕,将军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岂会在并州翻船,你且安心吧……” 顿了顿,他又犹豫地道:“即使当真有个万一。将军也早为女郎想好了退路,贺某会为女郎大开方便之门,容女郎自去。”
冯蕴一怔,“这是将军说的?”
贺洽有些犹豫,“将军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对女郎说这些丧气话。”
冯蕴微微怔愕。 那天裴獗其实回安渡城了。 还带着她在马背上荒唐了那么久,也亲自把她送回的将军府。 可是,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 难道那时,裴獗便预料到这场战争的凶险? 冯蕴问:“今日过来,是想找询问贺君,可否给我一张路引或是腰牌,容我自去信州……” 贺洽额头青筋突突一下。 “女郎要做什么?”
冯蕴道:“此战关乎生死。久不得将军回音,我不放心。”
贺洽看她严肃的模样,感动不已。 至情至性的女郎啊,怪不得将军为她着想。 这种时候,不惧凶险赶去前线的女子,不可多得了。 冯蕴看他激动的样子,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但也不想解释。 她确实关心战局,确实很怕裴獗吃败仗,很怕萧呈和冯莹太过得意…… 一旦想到会有这种可能,她就觉得自己白白重生了,以至坐立不安,每一刻都好像在烈火中煎熬。 “唉!”
贺洽长长一叹,“女郎可想好了?”
冯蕴起身,朝他行礼。 “有劳贺君。”
贺洽眯起眼睛,叹气道:“三日后,有送粮的辎重队伍前往信州,女郎想去,贺某可安排随行,这样也可保障沿途安全。”
冯蕴大喜,再次深深一揖。 “多谢贺君。”
- 不明白并州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冯蕴是无法安心的。 可是听说她要前往信州,长门庄里的人,当即有了危机感。 韩阿婆更是第一个反对。 她抱着冯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十二娘重义,阿婆都晓得。可那打仗是男子的事情,十二娘去了又有何用?”
冯蕴微笑着温柔地安慰。 “阿婆,我只是去信州,那里没有打仗,有北雍军守着。”
阿婆吸鼻子,抹眼泪,嗔怪地看她,“不要以为老仆眼瞎耳聋,什么都不知情。信州危险着呢,齐军混到百姓里,三天两头刺杀晋军。没有打仗,可比打仗还危险……” 冯蕴哭笑不得。 没想到阿婆每天在园子里侍弄庄稼,也能知道这么多…… 可见消息的传播有多迅速。 “都是那些人瞎说的。”
冯蕴回头看叶闯,“你说是不是,叶侍卫?”
叶闯当然也不愿意女郎涉险。 可他做不了冯蕴的主啊! “女郎说得是。”
叶闯硬着头皮笑应,却惹来韩阿婆更大的哭声。 “苍天啦,这作的是什么孽哦,打来打去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老百姓要安安稳稳活命,为何就这么难啊……不要打了啊……该停战啦!快活不下去了啊。”
韩阿婆哭得撕心裂肺,那悲痛的模样令人动容。 身逢乱世,百姓没得选择,搅裹其间的人更没得选…… 要选也只能选,死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冯蕴哄了韩阿婆片刻,便让环儿和佩儿把她带下去休息,然后便开始准备行程。 辎重队出发去信州,还有三日。 战时最缺的是伤药,上次让敖七带去的有点少,她拿了姚大夫的方子给葛广,在京城带回来一些药材,却只是杯水车薪。 冯蕴准备利用三天的时间,找尽可能多的药带去信州…… 然而,外伤所用的药材,到处都缺。 安渡找遍了,又派人到万宁,甚至到更远的玉浦郡去,一是买不到,二是要价太贵,这么收下来,她大概要倾家荡产…… 次日晌午,向忠来了。 他独自一人来的,找姚大夫给世子拿药。 驾着一辆牛车驶到姚家门口,等车子掀开一看,车厢里是大箱小箱的药材,打包得齐齐整整,用上好的香樟木箱保存着,金贵得很。 姚大夫一看,便双眼放光。 “里君正缺这些药材,不知淳于世子如何售卖?”
“公子不卖的。”
向忠憨憨地笑道:“可暂借给冯姬。”
姚大夫一听,眼皮跳了跳,心里直唤阿弥陀佛。 看来那位尊贵的云川世子说的都是实话。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女子,大抵正是冯姬。当一个郎君只对一个女郎才有起勃之力,那就栽在她的手上了。 如果这个女郎还不属于他…… 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姚大夫唏嘘一回,只为云川世子悲苦了一瞬,就笑吟吟让汪氏去通知冯蕴。 “向公公里面坐。”
冯蕴得到消息,如同被馅饼砸中,好久才回过神来。 当即不客气的收下,再给向忠出示了一张借条,托她交给淳于焰,然后发动整个庄子的力量来制药。 姬妾、仆女、杂役,甚至把孙云娥都叫过来了,一起帮着姚大夫处理药材,煎、炒、切、碾,把堆积的药材变成了一瓶瓶的伤药…… 三天时间很赶。 好在长门庄里都受冯蕴指派。 人心齐,泰山移,速度极快…… 任汝德得到消息,在茶寮里默默提笔。 “冯氏忧夫,令全庄上下赶制伤药,欲亲自送往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