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幸存的幸运儿,或者说不幸的被留在这残酷世间的人只能继续辛苦跋涉——为了那一丝半点再渺茫不过的希望。温情抿了抿嘴,无言以对,只能选择拙劣的转移话题。“孩子几岁了啊?”
旁边的男孩只是安静的聆听着自己的母亲与温情的交谈。并没有出言打断或者吵吵嚷嚷,乖的不可思议。女子瞥了一眼小男孩,“他今年刚满六岁,叫陈小虎。他爹希望他能身体健壮,所以叫他小虎。”
女子说:“但是现在,我更希望他们两个孩子都别出生——这样的世道出生,对他们来说只能说是一件彻头彻尾的悲剧罢了。”
陈小虎并没有完全听懂,只是敏锐的察觉出母亲好像不想要他和妹妹,一时间脸上咧出了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上官衍蹲下来拍了拍男孩的肩,“你娘只是希望你们能少受点苦,并不是不想要你们。”
温情看了看女子,“大姐,你读过书吗?”
女子点了点头,“我爹曾经是我们那边的开蒙老师,带出过好几个童生。但我也不过浅识几个字罢了。”
温情叹惋“实在太可惜了。大姐家中是只有你和孩子了吗?”
女子脸上终于流露出了剧烈的哀伤,“我爹我娘我丈夫都死于时疫。我本来想去照顾他们——哪怕是死我也认了!但是我丈夫和我爹都要我好好活下去把这一双儿女抚养长大……”她说着说着,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哽咽。她身为一个母亲的同时,也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在做出逃离的决定的时候,她的心每一刻都在受烈火熬煎,没有人能理解和领会她深藏在心底的痛苦。而这愈发寒凉的天气和茫茫看不见希望的前路更是加重了她的心理负担,倘若她牺牲了这么多最后仍然养不活孩子们,她该以什么颜面去见阴曹地府里的丈夫和父亲。温情拉起她的手,即使那手像是从冰窖里刚出来一样冰凉,但她仍然坚定的拽着。“大姐,我叫温情,我丈夫叫齐衍。相逢就是缘分,我们不如一起相互扶持着一起到开封,互相也有个照应。”
女子虚弱地笑了笑反握住了温情的手,“谢谢你,我叫吴孔英。那么接下来的路我们就一起同行吧。”
温情从行囊中拿出水袋,灌了一口水,“我们这大部队大概有多少人啊?”
从她的视角望去,密密麻麻全是攒动的人头,一眼望去都看不到边际。吴孔英想了想说:“刚出发时我们有三万余人,现在加起来大概只有一万多吧。”
她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了悲悯的神情,“熬不住的太多了。这一路毕竟太艰苦,有些没有子女的老人和小孩完全是在硬撑,倒实在没有体力再走的时候,他们就会自发告辞。要么能有幸得到我们之前路过县市的收留或者赈济,要么只能……”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温情也没有再问。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再说话。大部队在休整半个时辰后再次出发,近一万人的行走带起阵阵雪屑——这条路本就是没有经过铺设的全靠人走出来的小道,有些地方更是崎岖不平,一行人不敢再在天色已经尚晚的时候再出发,只能推选几位青壮去官道那边的驿站采买一点食材。吴孔英围坐在众人协力达成的篝火外围,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所有人的脸上,众人在这样的时刻都忽略了一切其余的烦恼,而只是单纯的认真的享受着这珍贵的一刻。温情和上官衍二人在这个时刻离开了这个和暖的集体,转而去找了流民团体的总领头。总领头是朝廷赐封的安陆县丞,是在安陆县发生重大灾情的时候要么逃走要么固守的官员中选择固守的那一批——又是那一批选择固守中最幸运的。他没有染上时疫,在最后朝廷下发封城令前又把所有愿意背井离乡的尚且还健康的子民带走了。这样一个人,无疑是一个无论决断力还是勇气都非比常人的人。所以当温情和上官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位县丞甚至只是粗粗大略的扫了他们二人就明了了二人的底细。“不知两位贵人缘何要来造访?”
谢友客气的伏身致礼,然后毫不客气的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这位明显上了点年纪的男性眼眉上都沾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却无疑只使他那双眼睛更如同鹰隼般锐利。“下官在下放为安陆县县丞之前,曾有幸远远目睹过上官侯爷。”
谢礼意味深长的说。“上官侯爷姿容绝逸,瑶阶玉树。而这位公子……眉目似与之有几分相似。”
上官衍内心震动,他的易容术自诩已然登峰造极,却居然没有办法骗过面前的人。事到至今,否认已然全无作用。上官衍所幸顺势承认,“我确是上官家三子上官衍,我与内子混入您的队伍纯是为了逃脱追捕,并没有丝毫坏心,望阁下明鉴!”
谢礼点点头,“我听说过公子您的事,那么这位——就是那位传说中身怀异宝的温姑娘吗?”
上官衍猛的身体紧紧地绷住,温情毫不怀疑他倘若再受到什么刺激会直接带她离开此地。温情安抚的拍了拍上官衍紧绷的肩膀,越过他站了出来,“谢县丞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来,大抵也不会做出强取豪夺的行为,然而你一定也有所求,那我们不如直接开诚布公,倒也快捷。”
谢礼沉思了一下,笑道:“我知道硬留姑娘公子是绝计留不住的,所以我现在只是想先问一个问题——你们来找我一定是为了借助我们的人力混进县城,这确实是最好的最聪明的抉择。但是你们二位会不会哪怕有一点心念想要留下来?”
温情想到行路途中遍地的白骨横野,想到流民们被磨破的脚底板,孩子们怯森森茫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