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南伊的失语症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分明自己已经从可怕地牢带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却还是不能发声。不过,不能开口这件事情并没有给她的生活带来多少影响——谢府变得安安静静,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下人们只要见了谷南伊,便闭紧了嘴巴,如临大敌一般揣摩她的心思,猜测她是渴了、饿了、冷了、闷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殷勤备至,生怕让夫人有一点点不满意。孩子们除了每日去学堂上课,回到家中也常常陪在谷南伊身边,让她不至于待着无聊。至于谢初尧——男人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回了家天都暗了,哪有时间总是烦她?糟心的任明敏走了,又有谷南风常常带着小儿子来寻她逗闷,谷南伊竟觉得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有些惬意了。窝冬窝去了一半的时间,很快年关将至,学堂里的几个先生差人来问,夫人的身体如何了。谷南伊便借此机会去了一趟学堂。她到的时候已是午时,学堂里的学子用完午饭,在冬日的阳光里昏昏沉沉。沈珂眼尖瞧见了谷南伊,笑着招呼她:“谷姑娘!”
他还用的在谷家村时的称呼。王奇远远地看了一眼,忍不住撇嘴。只见沈珂迎了上去,不知和谷南伊寒暄了什么,两人一同笑了起来。王奇有些不爽,两句话打发了来问问题的学子,抬脚走到了两人身边,道:“夫人今天怎么想着出来走走?”
谷南伊自然是没办法回答他的。沈珂便代为答道:“年关将至,学堂里大事小情还是得谷姑娘一同来商议一下。元台兄要不要一起?”
王奇惯来不爱参与这些,摇了摇头,目送两人进了书房,可心里却有些怪别扭的。书房内,学堂里的几个先生将谷南伊围了起来,光是寒暄就用了不短的功夫。“谢夫人近来可好?”
“学堂一切安稳如初,夫人不必担忧,养好身体为要。”
“快过年了,府上可还顺利?”
谷南伊拿了笔,言简意赅地同众人交流,一时间倒也显得热闹。寒暄完了后,很快进入了正题。沈珂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先是问了任明敏:“任姑娘没有个预兆就走了,如今学堂里还缺个教书画礼仪的先生,任姑娘可还会回来?”
谷南伊在纸上写道:“归期未定。琴棋书画可以由诸位先生分开来教,其他的等她回来再说。”
她从不认为任明敏会离开很久。没准儿用不了几天,谢初尧气消了,还会把人接回来过年。想到这里,谷南伊心里有些不爽。沈珂的模样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对此一无所觉,还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任姑娘不回来了——她的书画,在学堂里可是让我们自愧不如的。”
旁边有个先生暗中用手肘戳了一下沈珂的后背,示意他闭嘴。沈珂不解其意,却还是闭了嘴。众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过年该如何安排,学子们放假休息哪些天、学堂先生们哪位留下哪位离京,等到午休时间差不多结束了,该商量的事情也商议完了。谷南伊提出的轮值办法,用课表的方式把哪位先生需要负责哪一时段清清楚楚标注了出来,又建议让家住京城的学生协助,高效又清晰地解决了众人这些天头疼了许久的难题。便有先生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好在有谢夫人在,若是让咱们几个安排,只怕要手忙脚乱不短时间,还未必能做好!”
沈珂也笑着赞道:“谷姑娘的办法好极了,便是有十个在下,也想不出来。”
谷南伊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她用的不过是现代最简单的表格,放在古人身上,却能如此高效地解决问题。谷南伊不由得发散思维联想了起来——是不是谢初尧执意留下她,为的也是她脑子里这些与众不同的办法?谷南伊一时间思绪万千,径自去院子里透气,沈珂则被拉到了一边。他满脸疑惑:“李兄,我还未来得及问你——方才说起任姑娘,你为何制止了我?”
李先生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沈珂茫然。旁边有先生看不下去了,解释道:“任姑娘出自将军府,却未必和谢夫人一条心,毕竟是正室与偏房的关系。”
“谢夫人肯让任明敏来学堂教课,便已是天大的仁善了,此番任明敏被送走,听说是犯了错的。沈兄想想,她可是御赐的贵妾,若非犯了大错,怎么可能离开谢府?也就你心大,还在谢夫人面前提任明敏。”
沈珂心思简单,不由道:“谷姑娘没有这个意思吧?”
几人定定看了一会儿沈珂,摇头叹息。没等众人辩出个一二,学堂负责洒扫的小厮急急忙忙冲进了书房:“沈先生!诸位先生!谢,谢将军来了!”
谢初尧极少在锦湖书院露面,书房里众人又都是谷南伊招进来的,未曾与谢初尧有什么交集。听说镇远将军是个凶神恶煞的武夫,曾在北地一战伏诛赵国兵士七千余人……这冷不丁来他们书院,是有什么事情么?他们应该没犯什么事吧?!几个先生想到这里,顿时紧张了起来,齐齐看向沈珂,仿佛要他来拿主意。沈珂微微一笑,道:“谢将军许是关心夫人才来的学堂,我们出去迎一下便是,不必放在心上。”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学堂的诸位先生才觉得沈珂心大些是件好事,一个个跟在书生身后,走出了书房。……谢初尧来锦湖书院,为的确实是谷南伊。这些天她一直足不出门,这冷不丁跑去书院,男人实在放心不下,便寻了个由头跟了过来。不料才刚走进书院的大门,便瞧见了坐在院子里发呆的谷南伊。男人走近了,问:“天这么冷,为何不在屋里?”
谷南伊摇头。见她秀气的眉毛微蹙着,谢初尧便忍不住想要为她分忧:“可是碰上了什么棘手的事?不如同我说说。”
谷南伊从秋千上站起了身,眉毛拧得更深了——从前的谢初尧是个冰山,也不知是端着还是什么,惯来不爱说话,每每一天能听他多说几个字都是奢侈。如今怎么话这么多?眼看谷南伊扭头就要走,谢初尧抓住了她的胳膊,“好端端的怎么见我了就要走,莫不是我什么时候又惹了你?”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颤动的空气吹拂在谷南伊后颈上,让她忍不住有些后腰发软。她猛地回头,瞪了男人一眼。谢初尧静静回望,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目里,竟像是染了些无辜,让谷南伊迁怒的情绪愈发浓烈。她不能出声,只张了张口。男人重复:“我什么时候让任明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