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妈妈从上房出来,径直往前面的抱厦去。皇子夫妻俩的寝室一前一后,王嬷嬷作为李琚的宫人,住在外面的抱厦里头,算是在主人们心腹的这一圈位置,但也不近,至少比徐妈妈清芳她们住得远一些。徐妈妈到了抱厦,只看见一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正在生小炉子煮药,模样倒是好,唇红齿白芙蓉面的,俏丽极了。王嬷嬷不在,徐妈妈问了一句,小丫头回说“没理论”。徐妈妈看见小丫头的手冻得通红还有冻疮,没和她多说,想想王嬷嬷伤了脸面能去哪,抬脚迈去了东边。王嬷嬷几乎是被皇后赶出宫门,她一向爱面子爱风头,好事跑头一个,坏事就不出门,想都想得到,她不可能找她在宫里的伙计们诉苦。那么她这会子不在自家,说不定是找不明就里的小丫头子们去出气了。西屋那边有个灵芝,那也是个很不好摆平的,所以徐妈妈先拐去了东边的厢房。隐约记得好像花枝儿和王嬷嬷有什么关系,花枝儿自己倒是一声不吭的,只是王嬷嬷总按捺不住心思,自花枝儿侍寝后,仿佛她就成了皇子殿下的丈母娘,颐指气使,自命不凡,直到皇子妃入宫,王嬷嬷被夺了权,又没办法影响到皇子了,这才逐渐淡出视线。徐妈妈沿着东侧宫室的外墙夹道往北走,穿宫门到了后花园,再从角门出去,又是一处夹道,上下看看,前后三处院落,便是被人称为“玉芷宫东三所”的地方,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三个大跨院,南北排列,各有小小巧巧十几间屋舍。花枝儿就住在离角门最近的中所院子里。徐妈妈往南折了几步,到了玉芷宫东中所院子,门口有看门户的丫头,裹着一件毛边大衣在廊下站着,见徐妈妈进来,忙问了好,又说:“妈妈可算来了,您若是不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是找人好呢,还是进去劝的好?”
徐妈妈一听就猜,定是姓王的老虔婆在这搞事。徐妈妈将这丫头看了两眼,是个粉白匀净脸儿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鬓发微微散乱,脸上通红发胀,看着文文静静,没想到口齿倒是不错。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就在这里当差么?”
小丫头又福了一福,回说:“我叫小翠,是和花枝姐姐的丫头喜鹊姐姐一起来的,这院子里头住了三位大姐姐,我就办个上夜守门的差使。妈妈用得上我,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徐妈妈道:“这么着,里头你先说说怎么个事儿?”
小翠说:“我也不敢说究竟怎么回事,只方才王嬷嬷气冲冲地来,劈头啐了我一口,问‘花枝儿是不是搬这儿来了’,我不敢说是,就回说‘我只管守门户,里头的事不知道,没听说’,王嬷嬷不信,将我打了两下,就进去了。我正想,是不是该去叫人来呢。”
徐妈妈道:“那你现在可以去叫人了,这个点儿门户又不重要,里头有我,外面还没天黑,什么藏贼引奸引盗的,也还没到时间。”
小翠“哎”一声,把腿就往北跑了。那边花园的后罩房,住的就是巫明丽进宫后按规制配备的侍婢,小翠果断就去了后罩房,找巫明丽的侍婢,而不是往西跑找西边三所的丫头,徐妈妈还是满意的。就是这丫头显然是临时起意这么说,之前只怕在犹豫要不要得罪王嬷嬷。等到徐妈妈来了,有个人背锅下令,小翠才敢去叫人。徐妈妈没管她,站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下,果断往声音最吵的地方走去。中所也是个小院子的格局,前后各有一排房子,东西各两间,中间有个正房。中间的空地东西两侧又各有两间房。最吵的地方就是后排靠西头的屋子传来的,徐妈妈上台阶就直奔西头屋里,才刚到了走廊下,就听见王嬷嬷尖利的嗓子在嚷嚷,花枝儿则是一声不吭,想是只敢默默淌泪。“……你这个贱丫头,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别人叫你搬地方,你就搬?你是她养的哈巴儿?我是你娘你怎么不听我的?“肚子里有块肉,就觉得自己能上天?也不看看你的这块肉,是不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抢在她前头生孩子,你信她给你好吃好喝安排着?换了是你,你能容忍一个贱妾比大太太先生儿子?“你要是这么着轻信别人,我料定不出一个月,你这胎肯定是保不住的!“你这带过来的,都是什么不成人样的小鬼?蠢的蠢,泼嘴的泼嘴,你使唤得动哪个?那个喜鹊,最是个刁钻古怪的东西,她能服侍你?她不给你的小命服侍没了就不错了。“我告诉你的小丫头环儿你怎么不用?宝环那丫头是长得丑些,可她是最听话的一个,且又是你的表妹,有她在,不比一个来路不明又妖精似的喜鹊强?“听我的,今天就把喜鹊送回去,换了环儿来,我是你妈,我能害你?你若不是我外甥女儿,我管你死活呢!就因为是我外甥女儿,我才给你说这么多!“你可长点心吧,你这样没头没脑的丫头,我可见了太多了,哪一个落了个好!最后还不是我给你们送走!“我为你操碎了心,你可好,防备起我来了!怀孕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和我说,害我今天,在皇后那里吃了老大一个挂落,现在一群老不死的眼里,这会儿不定怎么笑话我。”
徐妈妈听得青筋一跳一跳,突然有人擦过她闯了进去,上手就把王嬷嬷推开了。徐妈妈一看,哟,是喜鹊啊。喜鹊这丫头就是个烈火般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充满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的冲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