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吏站在大堂之内,脸色灰败,一个個低着头看着脚上的鞋子,只在心里不停地叫苦。
今天怎么就轮到自己在这里当值呢?
这小苏理刑也是,谢夫人叫你吃饭你就吃,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呢?
这些涉及到王长史的家事落到耳朵里,咱们就是能憋着不传出去,也要挨王长史一番收拾啊。
李一真听着苏彻在那里慢慢回忆,前前后后讲了一刻钟都没把谢夫人那顿饭讲完,脸上已经流露出明显的不豫。
行幽御史办案从来是不讲究方式方法的。
御史台内的行幽御史基本都是六品以上修为,顶尖的那部分都是各个有绝技在身的还丹高手。
就好比李一真,他平日里基本不用问话,直接一颗毒蛊送进人犯的心肠内,搅得他五脏移位,六腑翻转,自然是什么话都问出来了。
熊绶则是用玄门攻伐神魂的手段单刀直入,人犯已经忘了的事情在玄门洗练神魂的手段之下也能翻出来。
人证物证?循环推理?
对不起,不存在这样一个东西。
只是今天碰见了小苏,李一真与熊绶这些手段都使不上。
论身份,这位是杜陵苏氏的纨绔,背后还站着个老苏,根本不怕你身上的虎皮。
论修为,大家都是还丹,虽然自己是已经炼就还丹,苏彻不过是定鼎枢机,可终究没有定罪,你使出那些手段,那不就等于是直接火并?
李一真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带几个精通刑名的老吏过来帮着问话,让苏彻在这里绕来绕去,谢夫人长,谢夫人短的。
他对高门大族之间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你苏三就是睡了王鉴的老婆里里外外都睡明白了,跟武陵郡王失踪一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苏理刑,你这样绕来绕去,有什么意义吗?”
李一真冷眼瞧着苏彻:“你愿意东拉西扯,我也有耐心陪你,念叨一个月总能说到你见武陵郡王了吧?”
“吭,吭。”
熊绶忽然结束了他的玄门静心神游之旅咳嗽了一声。
李一真转过头看着这位同僚,不知道这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们关系算不上多年的知交老友,然而大家在御史台行走,表面上还是颇为融洽。
熊绶的眼睛在李一真手上扫过,他低下头一看才发现黄鱬的眼睛里正冒着火光。
假话。
李一真哼了一声。
他的确没有闲心跟苏彻在这里绕圈子。
早点问清楚,早点处置,这是那边给自己的要求,真让苏彻这么缠磨下去。
黄天道那边事情可是差不多都平息了,难道等郁离子下来一看,自家弟子已经去吃牢饭了吗?
老苏就算是要蛮横霸道,小苏也不是他杜陵苏氏的独苗,上面还有两位兄长,还有这门户根本可以跟老苏讨价还价。
当着人家的面废了黄天道长生真人一个承法的弟子,如何跟这样的玄门大宗交代?
李一真本来就是散修出身,一个玄门大宗的长生真人意味着什么,他比那些想让苏彻死得人还要明白。
不管最后给苏彻一个怎样的下场,这事都一定要快点办。
“黄鱬。”
苏彻看着李一真掌上的那只异兽,虽然八只异眼看上去颇为狰狞,但圆滚滚肉葫芦一般的样貌看着还有些诡异的可爱。
“此等异兽可辨人言真伪,可如何才能算是真呢?”
苏彻看着李一真手上的黄鱬忽然说道。
“李御史欲置我于死地。”
那黄色的异兽瞪着八只圆咕噜的异眼,眼中尽是懵懂的与苏彻对视。
“原来如此,李御史果然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苏彻看着堂上端坐的行幽御史。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要我性命也很简单,咱们找个僻静地方做过一场就是。”苏彻看着李一真道:“反正御史已经要置我于死地,我答与不答又有什么区别。”
熊绶面露尴尬之色,李一真则是狠狠地眯起了眼睛。
“小苏理刑何必假痴不癫。我若是要动你,何必在这大堂之上于你问话?”
这倒是李御史冤枉了苏彻,苏彻也冤枉了李一真。
论起修行的时日,苏三公子当真是日子不长。很多知识要领不是从书上看来,就是阴阳法王言传身教。
这黄鱬本来就是西国的异种,中土书中少见,阴阳法王又侧重于传授法门,解决修行上的疑难,对于这些细枝末节很少顾及。
“这黄鱬辨别真伪靠的是问心之法。问的是本心,若是本心确认为真,那便是它这里的真,若本心确认为假,那就是它这里的假。而非事情的本来面目,不然我养个黄鱬,每天对它讲如何迈入第四品步虚境界,一直问到它那小小的眼睛不冒火光,岂不美哉?”
熊绶出来打了个圆场。
这位玉阳山出身的御史大概看出来双方都是会错了意。
苏彻是不理解黄鱬辨别真假的法理,其实这世上绝大多数所谓“辨别真伪”的法门都是本质上都是问心,若是对头连自己的一颗本心都能骗过,那就没了办法。
而李一真是不信苏三公子不了解这等辨别之法的运行法门,是在刻意找事。
两边本来就相看两厌,如今直接撕破了脸皮,闹得不可开交。
此时此刻,本来想置身事外的熊御史也只有站出来转圜一番,总不能让这两位朝廷的命官,还丹境界的高人真找个地方火并。
便是江湖上那些下三滥的帮派都闹不出这样的笑话。
“拿这玩意不就是看个稀罕?”
苏彻瞧着李一真手上的黄鱬,也不知道这东西长得可爱,肉质滋味又如何。
“哼。”
李一真干脆冷哼一声:“理刑尽管强辩,我自会禀明朝廷,到时雷霆一下,苏理刑莫要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问心。”
苏彻摇了摇手里的美人扇:“心如流水,今日于谷中优游苔石,明日东流入海身归浪涛。一个人早上的念头与他晚上的念头都有可能截然相反,又有什么可问的。”
“熊御史出身玄门正宗。”
苏彻不阴不阳地刺了一下李一真是野狐禅出身。
“应当知道所谓洗练神魂之法,攻破心神,修改其自我记忆,从来不是一句空话。我有时候一觉醒来,都觉得自己并不是苏彻,而是别的什么人。”
苏彻说着想到这里,不由得用上了阴阳法王九幽轮回法之中的法门,他这几日在阴阳法王的亲自指导下更有进益。
未来星宿劫经一点真意更是随之而动。
说着便将自己当初与武陵郡王见面的那一段记忆抽离封固,将之隔绝于神念之外。
在这种操控之中,苏彻感觉到自己心神之似乎多了一重视角,仿佛有化为一尊遨游于时光之外的古佛,以一种超然的视角静静地观察着自己。
自己仍旧是苏彻,不过此刻已经超越了苏彻。
“我没见过武陵郡王。”
苏彻说完,李一真与熊绶惊讶地看着掌中的那头黄鱬。
这乖巧的异兽眨眨眼睛,似乎有些乏了。
苏彻说着又将那段记忆重新放回。
“我见过武陵郡王。”
黄鱬这次打了个哈欠,真的是困了。
苏彻拿起美人折扇,作势要桶一捅那可爱的小家伙。
“李御史,你这个玩意好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