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城这家唯一的国有银行单位里，宁芳和伊晓燕处得很不错。她们虽然是上下级，但关系本质上是平等的。因为大家都知道伊晓燕嫁得好，她是首长夫人，而且丈夫正值壮年，以后肯定还会持续往上升。自古以来，手里握枪竿子的都是实际掌权者。光这一点，整个银行里讨好伊晓燕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宁芳以前也羡慕伊晓燕。她虽然在银行事业混得比较好，但遇人不淑，婚后老公不务正业酗酒花她的工资，儿子长大后也不成器，随便在啤酒工厂里找了个班上就浑噩度日。相比伊晓燕呢，她儿子也进了部队年纪轻轻就是副营长，还收养了一个战亡战友的儿子，等于提早抱上了孙子。外人都觉得养子不好，伊晓燕傻，这不是凭白给别人养儿子吗？年纪尚轻的军人儿子还没结婚就有了“儿子”，在婚恋市场上可难找对象了。可宁芳却知道实情。伊晓燕收养的那个孙子，姓谢。谢家早在1950年以前就是沪市本地名流商人，尽管建国以后将所有财产上交给了国家，但国家顾念其奉献积极伟大，予其保留了在沪市中心法租界的一座三层带花园小洋墅，以及若干钱财金块，都寄存在他们银行的某个保险柜里。谢家讨的那个老婆爷爷辈也非常有来头。夫妻俩英勇战死沙场，国家下发的慰问金那都是小钱，他们俩光留下的房产加起来就有三套了。虽说以陆家的家世，不至于去贪墨这么个小孩的遗产，但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个小孩不简单。他是军人遗孤，陆家收养他，往后老陆在升迁道路上也能被算上一笔丰功伟绩。当然这些都是宁芳自己的猜测。总而言之，收养这个孩子百利而无一害。要说唯一耽搁的，可能就是伊晓燕儿子的婚事。不过她之前见过伊晓燕儿子，英俊高大，那相貌身段，可谓是百里挑一。当初整个望城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过去。陆家挑挑拣拣，最后选择遵循旧日长辈定下的婚约，与一户已经落魄的工人家庭女儿定下婚事。结婚那天宁芳也去参加了，给了一封厚厚的礼金。她远远瞧见那姑娘，肤白貌美，胸大腿长，属实惊艳，与陆家儿子十分般配。但婚后没多久就传出那姑娘是个恶毒疯子的流言。说她虐.待养子，挥霍无度，与婆婆公然对抗，一点不知道持家。甚至于还有妄想症一般，三番五次想毁掉陆家儿子的事业，逼他转业回家。那段时间伊晓燕是真的很发愁，肉眼可见白了头。宁芳看在眼里，同情她的同时，心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滋味。原来老天爷是公平的。可眼下，再次见到陆家这个儿媳，简直是与从前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要不是心知陆星剑没有再娶，宁芳都要怀疑伊晓燕是换了个儿媳妇！“……我家儿媳啊，现在是彻底变了！别看她现在还只是个护士，可医术摆在这里，她说她打算过完年就去当医生。她审美还特好，您瞧，我身上这件大衣就是她专门设计找裁缝给我定做的……”再谈起许诗霜，伊晓燕面带笑容，在办公室里喋喋不休，嘴里是说不尽的好话。周围同事听了一脸怀疑。护士还能成为医生？再说，他们可没听说过医生资格相关的考试。宁芳瞅见她身上衣服，确实不错，当即动了心思问：“你媳妇能帮忙介绍裁缝吗？我也想做两身你这样的衣服，穿出去体面又好看。”
“可以啊，这价钱也不贵，比外面百货大楼卖的成衣可便宜多喽。”
伊晓燕与她言语一番，又敲定下来两笔生意。当然这个年代不兴做生意，伊晓燕都说的是“帮忙介绍”，不过她估计儿媳妇从中赚了不少。恰巧严伟志路过，听见两人对话，先是虚伪地跟伊晓燕道歉了一番昨晚临时有事离开，又似偶然无意地问起昨晚宁芳看牙情况怎么样。他本来想，要是伊同志儿媳妇把宁姐牙齿给看坏了，那可有好戏看咯。没想到宁芳对伊晓燕的儿媳极力褒美。“我跟你说，老严，别看那姑娘年纪小，医术可神了！昨晚你没弄牙真是你的损失……”严伟志一听，还有些半信半疑。主要他嫌植牙一颗150元太贵了。前两天亲戚刚介绍一家，弄金属牙的，才只要40元，他当然就优先选择后者。“没事儿，呵呵。”
他笑着摆摆手道，“可能是我跟她没有缘分吧，下次有机会再找她看。”
宁芳道：“那你可得快点，我看她那一手牙医术，火起来是迟早的事，别到时候你约不到了。”
严伟志就笑笑。而彼时的他还没想到，自己未来会为此后悔莫及。之后求爷爷告奶奶使尽关系想去找许诗霜帮忙看牙，都没了门。……许诗霜并不知道婆婆帮自己在单位说的这一嘴，导致她之前的坏名声间接洗白。此时的她正忙着在望城各所中小学里给祖国未来的花朵们看牙。诸位护士们早就被牙医们培训过，懂得看简单的蛀牙之类，判断后在问诊单上写下这名孩子是否需要接受牙齿治疗就可以。这次免费义务看诊是望城教育局发动的，虽然累，但每个护士医生忙完一天之后都能领到三个鸡蛋。再加上会有红色领导干部来到现场，慰问、拍照，若是能登报，也是一桩美事，大家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面对孩子们露出微笑，和蔼可亲。爱民诊所此次义务看诊过来的员工就有将近十名。上午，学生们排队，井然有序。而在这些人当中，就数许诗霜这边的队伍最长。无他，小孩们也是颜控。虽然许诗霜戴着口罩，但露出的眉眼看起来特别温柔，说话声音也特别好听，惹得每个人都想来她这边看牙。一上午，许诗霜忙得都没时间喝口水。好不容易等到午休，她伸了个懒腰，拿着饭盒去学校食堂跟袁凡旋一块打了饭，坐在操场上吃。袁凡旋扒拉着饭，叹了口气道：“怎么军区的干部领导还没来参观呀？”
这两天，她们就怕领导过来搞突袭，个个特别卖力。“怎么，你想被拍照登报？”
许诗霜笑道。袁凡旋：“这谁不想。要是能登报，不说转正，年底拿个最佳医护人员奖，十几块奖金肯定妥妥的。”
许诗霜望着操场上热情洋溢在玩耍的孩子们，陷入沉思。她要不要也写一篇关于护理牙齿的文章投报呢？倒不是为了什么奖金，而是经过这次义务看诊，她发现这边中小学生中存在龋齿的情况非常严重且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