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明月照耀下的西欧平原上,此时同样有一个人在深夜里久久难眠。
方彦躺在窄小的行军床上,纷涌的思绪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安然入睡,军营里的微弱灯光从窗外透露进来,照亮了他那张凝重沉肃的容颜。辗转半晌过后,全无睡意的方彦索性掀被坐起,背靠在床头默默沉思起来。
作为对历史进程异常清晰的穿越者,方彦知道此时北线联军败局已定了。他们拖沓的行动和混乱的指挥,葬送掉了主力部队最后一丝可能突围的机会,即便是有阿拉斯战斗那样令德国统帅部蓦然一惊的反击,但那也只是少数军队打出的回光返照式的攻击,对整个宏观战局几乎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力。因为就算德军装甲部队的防线被短时间突破,一片混乱的联军也无法大规模撤离,届时后者最多从德军手指缝里溜出几条小鱼小虾,主力部队仍然被困在包围圈内。
然而联军无法从陆地逃跑,却可以通过海上撤离。方彦绝不可能忘记历史上被英语世界大吹特吹的敦刻尔克撤退,这些在战场上毫无功绩可言的英国陆军,逃跑起来的效率却是无人能敌。短短8天的时间里,他们就从一片小海滩上撤走了34万溃军,速度堪与香港记者相媲美。
令方彦感到棘手的是,英国人的这种脚底抹油早已是驾轻就熟:早在1915年的达达尼尔海峡战役时,英军最后阶段的撤退就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不仅让对面德土联军毫无察觉,自身还没有损失一人!
有没有可能阻断英国人从海上逃跑呢?方彦思考了诸多办法,但最终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决。首先用空军去消灭英国运输船就是一个极为愚蠢的伪命题,就算德国有1万架轰炸机能够出动,且飞行员全都是投弹百发百中的超级精英,但别人只要在夜间实施撤退,德军就彻底抓瞎了。历史上,英国船队有几天就是在夜间行动的,而且效率非常可观,每天都撤出了超过3万被困人员。
更何况,实际局势还远没有方彦设想的那么夸张。由于海航的建立,这个位面中德国陆军所能得到的空中支援,并不如历史同期那般强劲。而敦刻尔克距英国近,离德国远,德军飞机无法在其上空逗留太长时间,又进一步限制了德军空中力量的发挥。
最重要的是,英国空军不会再继续藏私了。面对自家远征军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英国原本那留守本土、坐观盟友覆灭的30个战斗机中队,必定会拼死来敦刻尔克上空作掩护。此消彼长之下,德国空军能成事那才见鬼了!
想到这里,方彦便忍不住深深鄙视了一通历史上的戈林和希特勒。这两个纳粹党核心首脑层,一个好大喜功贪慕虚荣,想让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从各个方面都凌驾于除希特勒之外的国内所有人;而另一个总想着要制约陆军势力,加强由国社党控制的空军的威权来与之抗衡。于是,这两个大权在握的统帅便对所有的风险都在潜意识里将其忽略,强行下场微操,直到把一切都搞砸掉。
单靠航空兵显然不行,但即便再加上海军的协助,也同样无法阻绝英国人的撤退。目前德国海军能用于在近海进行高强度作战的兵力,只有10艘小型驱逐舰和大约30条鱼雷艇,而英国人能在敦刻尔克附近集结的护卫舰艇至少2倍于此,并且还能布设大量水雷来阻止德国军舰向海峡靠近。倘若德国海军贸然将这股力量投入到海峡战场与英国人正面硬撼,那么非但击沉不了多少运输船只,反而会将自己这点有限的力量在对攻之中白白消耗掉。
潜艇虽然看上去比较合适,在相对狭小的英吉利海峡附近根本无需为索敌而忧虑,但英国护卫船只也不是吃素的,想要穿过他们的密集搜索进入运输船队中心,几乎要冒九死一生的风险。除此之外,当前德国海军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集结起足够多的潜艇。大约四分之三的海狼都在狩猎或往返的途中,方彦估计邓尼茨能在1周内挤出15艘潜艇开赴海峡,就已经是极限。而这个数量还远远不够。
因此,要想阻断英国人的逃亡道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阻断他们与海滩的接触,将此时的三面包抄变成四面合围。唯有这样,联军才能彻底成为瓮中之鳖,无处可逃。虽然德军装甲部队在攻占沿海地区之后,极有可能遭到联军为求活命的疯狂反扑,但后者更可能出现的结局却是士气崩溃,如雪崩似的成批放下武器。
方彦清楚的记得,历史上法军是在撤退到敦刻尔克、有了逃出生天的希望之后才开始顽强抵抗的,此前他们的战斗意志简直就像绵羊般软弱。至于比利时军队,则更是在5月28日就投降了。因此,真正能在绝境中还有强烈求生的战斗意志的,只有英国远征军一家,即便他们破釜沉舟,德军也有能力进行应付!
经过一番思索,方彦发现最终的关键点还要落在希特勒身上。这名前陆军下士出于种种或谨慎、或荒诞的缘由,让a集团军群的7个装甲师在5月24日到26日间停止了整整两天,这导致联军得以迅速从内陆撤退到海滩上,27日便开始坐船逃离。
而当古德里安于29日兵临敦刻尔克城下时,希特勒又命令其停止前进,将进攻任务交给还没赶上来的步兵去完成。如果不是这两次、特别是前一次的叫停,联军早已经被四面合围,根本不可能溜出去如此多的部队。
尽管这个位面已经没有戈林前来搅局,但方彦的心里仍然没有丝毫乐观。原因无它,希特勒的停止前进命令是早在5月24日就已经发出,而戈林则是在获知这道命令后才“挺身而出”,将后续作战任务大包大揽下来的。因此方彦必须说服希特勒改变主意,否则一切想要留住英国远征军的想法都是空谈。
“要改变希特勒的决定啊……”方彦喃喃自语,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为了扭转德意志的国祚,方彦总是不可避免的要面对各种困难或麻烦的事情,现在又轮到了他想办法主掌船舵,让德国这条巨轮避免驶向风凶浪恶的航线。在对付希特勒这点上,方彦通过之前十几年的认识接触,以及历史上施佩尔的成功经验,已经有了较为完善的心得。现在方彦需要弄明白的,便是希特勒下达停止进攻这道命令的内心想法。
经过反复的思考,方彦对希特勒的脑回路逐渐产生了一个认知雏形。
当隆美尔于阿拉斯击败联军的反击之后,到5月23日的情况是,法国在陆地上败局已定。因为北线的60个师是联军无论如何也损失不起的:这批主力大军覆灭后,法国的战败就只是时间问题。届时,德国面前的敌人就只剩下了一个英国,而到了这个时候,德英之间的局势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众所周知,1940年的英国仍然是世界首屈一指的殖民霸主。直布罗陀、埃及、南非、印度、新加坡、澳新、加拿大……等超过3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飘扬着红白双色米字旗。这些或物产富庶,或极具战略意义的海外领土,都距离德国天远地远,一战后丧失了所有海外殖民地的德国根本鞭长莫及。
倘若德国用武力将英国本土征服占领,那么这些海外领土登时就成了无主之地,而周边的国家肯定不可能放过这个扩张势力的天赐良机。届时美国将全面占领加拿大,并将澳新纳入自己的“保护”;日本则会将触手一直向南伸到新加坡,吞并马来西亚甚至是荷属印尼。苏联将从哈萨克斯坦南下进入伊朗和印度,拥抱斯拉夫人上千年来梦寐以求的“温暖大洋”,就连意大利也能占领埃及和中东地区,成为地中海与红海流域无可争议的绝对主宰。
换言之,德国在欧洲拼死拼活打垮了英国,最终却是给其他国家做了嫁衣,自身所能捞到的利益少得可怜。作为一名政治家,这种情况无疑是希特勒所要竭力避免的。相比之下,留着一个对德国俯首称臣的英国,显然更符合德国的利益:我所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更何况我还能从英国那里得到足够的间接好处!
平心而论,希特勒的这番考虑没有任何问题,但关键坏就坏在之后的一点上,即希特勒认定英国会在法国投降后必定向德国低头请和。
在希特勒看来,英国同占据了整个欧洲的德国继续作战,根本就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其付出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胜利的前景。因此,为了给英国人足够的台阶下,让他们那颗被击败之后变得脆弱而暴躁的心灵能够接受与敌人的和谈,希特勒便有意在战场上放了水,希望英国人不会因为输得一塌糊涂而变得失去理性。